這一番折騰,天色便已經黑透了。李從堯的車隊趕在宵禁前最後一刻進了城。沒有李從堯的吩咐,君青藍并不敢離開。容喜伺候李從堯更衣淨面的時候,她便始終在一旁候着。
夜色靜谧,攬雲閣上隻點了一盞琉璃魚油燈。琉璃将燈火的光芒擴散開來,一室光明。夜風穿堂而過,将李從堯五層紗衣吹起飄擺如旗。男子束手而立,飄渺如仙。容喜立于他身後,拿了白玉梳仔仔細細爲他梳理着及腰的長發。
這情景瞧上去異常默契,似已成了他們經年累月的養成的習慣。君青藍伫立于燈火輝煌的廳堂正中,多少有些尴尬。
直到門外有小太監低聲通報說晚膳已經備好,她才多少舒了口氣。
容喜親自盯着小太監将晚膳擺好,才來請李從堯入座。李從堯卻隻在桌案後遙遙朝着這邊瞧了一眼便搖了搖頭。
容喜颔首退下,卻拿了另一幅碗筷出來擺好,笑嘻嘻瞧着君青藍:“君大人,請用膳吧。”
“……嗯?”君青藍一愣,呆呆瞧着容喜,她是不是聽錯了?桌上這個不是李從堯的晚膳?然而
瞧容喜将另一幅碗筷擺的那麽從容,叫她吃飯的主意顯然不是臨時起意。這是什麽情況?
“君大人,請吧。”容喜笑容可掬:“才做得的飯菜,定然比您上次用的那些要強了許多。”
君青藍瞧一眼李從堯,那人此刻已經站在窗前去了,對這邊情形似乎充耳不聞。她緩緩挪動腳步湊近了桌邊,這才瞧清楚桌案上擺着的一共是四菜一湯。一道光明蝦炙,一道過門香,一道金栗,一道玉露團,湯羹則是及稀罕的長生粥。
有甜有鹹,菜色精緻,色彩悅目,卻并不油膩。像極了李從堯那個人,時刻瞧着都清爽而舒心。與她這錦衣衛仵作的粗糙身份卻是半點都不相稱的。
這原本該就是李從堯的晚膳吧。
“王爺……”
“王爺今日胃口欠佳,大人隻管放心享用便是。”容喜微笑着柔聲說着。
那人素來笑意妍妍,初時相見,君青藍尚且會費心猜度他笑意當中有幾分真假。見得多了,便也習以爲常,愛誰誰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在攬月閣吃飯。
飯菜的香味早叫她饑腸辘辘,君青藍草草道了謝,舉了青竹筷大快朵頤。容喜在一旁瞧的瞠目結舌,連連贊歎。
直到這一頓吃完,李從堯也不曾瞧過她半眼。待容喜撤了殘羹,又擺上了茶點,君青藍喝了一盞茶,瞧一瞧已經接近夜半的天色,再吃不下去了。偷眼瞧着李從堯,那人仍舊一派的從容。瞧人吃飯心情這麽好麽?
君青藍隻覺摸不着頭腦,完全搞不懂那人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直到将近亥時容喜才再度來到她身邊:“君大人吃好了麽?可還想用些什麽?”
君青藍誠實的搖頭:“吃的很飽。”
“王爺說,您若是沒有旁的吩咐,就可以回去歇着了。”
“好。”這一句簡直如蒙大赦。君青藍以最快的速度出了攬月閣。
門外月明星稀,空
氣無比舒爽。君青藍覺得,整個人似乎都舒暢了。
“君大人真是厲害。”容喜抿唇笑着,輕聲說道:“從那麽個地方回來居然還能吃得下東西。您可真真是奴才最佩服的人呢。”
那個地方?
君青藍眼珠子轉一轉,忽然便明白了李從堯今天不用晚膳的原因。是因爲崔泰!
雖然她用了很多手段來消除屍臭,但是,那人屍身腐爛的實在太厲害,難免會有些殘留。所以,惡心着了吧。
“君大人,您快跟奴才講講看。您從那種地方出來,又親手接觸了那樣的玩意。怎麽還能吃下這麽些東西?尤其是那又軟又爛的長生粥。奴才想着就覺得實在……難以下咽。”
君青藍瞧着容喜,那人眼中晶亮的崇拜叫她隻覺得無語。她并不覺得崔泰的屍身有多麽惡心。但,現在叫容喜形容的着實有些惡心了。
然而瞧他認真執着的模樣,不說出個所以然來隻怕是不能善罷甘休。
于是,她低低歎口氣說道:“看的多了便不足爲奇。”
“奴才還有個疑問,還請君大人務必要不吝賜教呢。”容喜略一沉吟說道:“奴才瞧大人您驗完屍體後,将雙手都泡在了米酒中是爲了什麽?驗屍後都要有這麽個規矩麽?”
“并不是。”君青藍搖頭:“隻因崔泰屍身腐化嚴重,加之氣候炎熱,很有可能會産生屍毒。糯米能很好的避除屍毒,所以我才将接觸過崔泰的雙手放在糯米酒中浸泡。别的酒卻是不能擁有這種功效的。”
容喜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天色不早了,大人還請盡快歇息去吧。”
君青藍眨眨眼,就這樣?
瞧她半晌沒有動彈,容喜奇道:“大人可還有旁的吩咐?”
“那個……。”君青藍支吾着說道:“周德富?”
“大人隻管放心回去歇着吧,宵禁之前周總管已經回公主府複命去了。”容喜笑眯眯瞧着君青藍,眼底深處分明藏着幾分深沉。
君青藍心中一動,原來如此!
李從堯故意叫周德富在門房裏候着,自己則帶着君青藍出城前往崔家墓地驗屍。回城後又故意将她留在攬雲閣中耽擱了許多時辰,就是爲了幫助她脫離長樂公主的糾纏。叫周德富留下,是爲了叫他親眼見證君青藍的忙碌。活脫脫現成的證人,不用白不用。
今天白日裏君青藍一點情面不曾留給長樂公主,她晚上就急急忙忙的召見,隻怕沒安好心。君青藍對李從堯是感激的,但這份感激更多的則是來自于不安。她并不認爲自己身上有什麽值得李從堯傾力相助的地方,所以,這幫助有點……受之有愧。
李從堯到底圖什麽呢?
這一夜睡的很安穩,天色微明君青藍便出了王府。臨去時她請容含留了句話給李從堯,給她三日時間,開審結案。
這三日,李從堯再不曾見到君青藍,隻聽說她日日馬不停蹄的去了很多地方。但,在每一個地方滞留的時間都不超過一個時辰。沒有人知道她葫蘆裏面到底賣的什麽藥。
三日後崔泰案開審,燕京百姓早對這審
了數次連王爺和公主都成了主審的案子無比感興趣。瞧見城門口的告示,早早便将大理寺門外給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水洩不通。
姜羽凡被公堂外的人山人海給驚着了。在他印象中,還從不曾瞧見過什麽案子能擁有這麽大的場面。于是,他心中生出幾分忐忑瞧向君青藍。這案子千頭萬緒,分明沒有丁點的線索。如此聲勢浩大的局面之下,可要如何收場?
大理寺卿命人在公堂上架了屏風,長樂公主銮駕便端坐于屏風後。端王李從堯仍舊坐在公堂右側陪審席案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今日還多了一位陪審,那便是戶部員外郎崔林,死者崔泰的生父。那人與所有人都不同,隻穿了身素色的常服,眉目中皆是陰狠的冷意。
君老爹和甯楚被衙差押着跪在大堂正中。鄧家人則被押在另一旁,與君老爹和甯楚不一樣。鄧家人哭爹喊娘的片刻不得閑。不過幾日不見,鄧春旺眼中精明的銳氣已經半分不見。已然成了個精氣神全無的胖子,幾乎将整個身軀都癱在了公堂上。
君青藍靜立一旁,沉默不語。眼風飛快在鄧春旺身上瞟一眼,雙目便是人的精神。鄧春旺這樣的姿态,隻怕在心裏面藏了不少污垢吧。
“鄧掌櫃。”她立于他面前,緩緩說道:“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心不驚。”
鄧春旺身軀一顫:“我……小人是冤枉的。”
君青藍淡笑:“是麽?”
鄧春旺别開眼不去瞧她。然而,君青藍清冷眼風卻似無孔不入,鄧春旺晃了晃脖子,不由自主挪了挪身子。肥胖的身軀恰将鄧嬌給遮了個嚴嚴實實。君青藍淡笑着側過了頭去。
“各位大人。”她抱拳行禮:“卑職君青藍已經将崔泰死亡真相查明,今日便可以結案了。”
大理寺卿皺眉:“你有話盡快說。”
“卑職認爲,在押人犯君老爹和甯楚與崔泰枯井藏屍案沒有半點關聯。希望大人能盡快将二人開釋。”
“什麽?”
衆人吃了一驚,大理寺卿皺眉:“君青藍,你這結論未免太過武斷!”
君青藍勾唇微笑:“卑職自然有卑職的道理,也自然能證明卑職的道理。”
“甯楚。”她将眼睛瞧向跪在地上的書生緩緩開了口:“六月初十晚亥時,你與你娘子到達義莊投宿。用飯并休息用了大約兩個時辰,在醜時左右離開義莊。而在義莊逗留期間,除了君老爹并不曾見過任何人,是麽?”
甯楚點頭:“是。”
長樂公主冷哼:“早就明了的事情何需要再問?根本就是在浪費時間。”
君青藍卻并不理會長樂公主,仍舊定定瞧着甯楚緩慢而清晰地問道:“你敢保證你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并且沒有任何遺漏的細節?”
“小生可以保證。”
“多謝。”君青藍直起了腰:“從卑職調查得到的證據中現在可以确定一件事情,那便是六月初十日晚亥時在義莊中的人,并不僅僅隻有甯楚,甯楚娘子和君老爹。還有一個人,那便是崔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