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青藍擡手在忠言薄上飛快勾勒出一具棺木出來:“鄧柔死後不足七日便已經封館,鄧春旺将伺候過鄧柔的下人全部攆走,那些人又大多遭遇了不測,其真實目的不能不叫人懷疑。”
“最重要一條。”君青藍緩緩擡了眼:“卑職去瞧過鄧柔居住的房間,整潔幹淨,一應器物裝飾都不曾更換。連這繡了半截的手帕都還保持着原樣未動。而原本,鄧柔的房間才是最該治喪的地方。若是鄧春旺真的關愛鄧柔,怎麽會在她死後連她的房間都沒有整理收拾過?至于這帕子……。”
君青藍淺淺抿了唇,将手帕一把抄在手中:“我瞧見這帕子時,上面的絲線尚且連着繡花針。說明,它的主人不久前還曾經與它有過接觸。一個一心求死的人,怎麽還會有閑情逸緻來做刺繡?”
她瞧着李從堯,語氣漸漸堅定:“所以,卑職斷定,鄧柔沒有死!”
“你并沒有證據。”李從堯并沒有因爲君青藍這個匪夷所思的推論而生出半點的激動,一如既往淡漠無痕:“你所說的一切都隻是你自己的推測,不是麽?”
“然而,推測并不能夠定案。更不能救你父親。”
“您說的是。”君青藍聲音頓了一頓:“證據就在鄧柔的棺材裏。隻要卑職能打開棺材瞧一眼,便能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死了。還有……。”
她将眸色一凝:“蓮花山的山賊!”
鄧春旺趕走了所有伺候過鄧柔的人,那些人卻好巧不巧都因在蓮花山遭遇山賊身亡。若鄧柔的死是個陰謀,那麽,這些人的死分明就是爲了掩蓋陰謀。山賊的出現絕非偶然,抓到他們便能得到許多意想不到的收獲。
“蓮花山已經沒有山賊。”
“……恩?”君青藍一愣,這話什麽意思?
“容含将蘇家祖孫帶回來後,便去光武大營上報了匪情。”
君青藍眨眨眼,瞧着李從堯沒有做聲。所以呢?
李從堯卻并沒有再開口,過了半晌,君青藍才忽然想起他方才早就說過蓮花山已經沒有山賊。
答案雖然已經心知肚明,但是過程卻叫她越發的好奇。蓮花山離着燕京不遠不近,從前也不曾聽人提起過那裏有山賊,足見那裏并不受人重視。憑什麽一個身份低微的王府宦官出面,就将山頭給滅了?不過,瞧李從堯的樣子,似乎并不想同她解釋。她便隻能将好奇給牢牢壓在了心底。
“蓮花山的事情隻是偶然,與崔泰的案子并無關聯。”李從堯緩緩開了口。
“沒有關聯?”君青藍心中咯噔一聲。
崔泰的案子調查到現在,鄧柔的嫁衣是關鍵。種種迹象均表明這事情同鄧春旺脫不了幹系,她早就認定蓮花山會是一個不錯的突破口。哪裏想到……
她擡眼,認認真真瞧着李從堯。那人一如既往的雲淡風輕,狹長眼眸裏無半分情緒。君青藍漸漸瞧的洩了氣,他素來話不多。然而,隻要說出口的話,就一定有很重的分量。
“光武大營的統領曾經在我父王賬下聽令。”李從堯淡淡說着。
君青藍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難怪容含發現匪情後并未報給京兆尹,而是将消息送到了駐紮在燕京城外十裏處的光武大營去了。京畿大營與旁的軍隊不同,裏面的軍卒家裏大多都有些地位。說是軍卒,各個卻都是眼高于頂的大爺。怎麽就能因爲容含的一句話,跑去個鳥不拉屎的山頭平匪去了?原來是因爲這個!
她心中忽然一顫。
端王府早就卸了兵權,李從堯不過是個無權無勢的閑散王爺。這麽些年,同官場上任何人都沒有來往。光武大營的統領居然隻憑他身邊一個小宦官一句話就痛痛快快出兵了?這能說明什麽?若是叫旁人知道了……
她不敢再想下去。
爲自己無意中洞悉的這個驚天秘密而感到不安。李從堯是個什麽人?他若不想叫你知道這個秘密,你縱死也不可能知道。然而,她知道了,接下來呢……
“若是蓮花山并未參與到鄧柔事件當中,那麽如今便隻能親自瞧一眼鄧柔的棺材,才能叫鄧春旺講實話。”君青藍吸口氣,朗聲說道。
有些問題既然不知道答案,想也沒用。不如做些有意義的事情。
“恩。”李從堯點點頭:“你去找容喜,他會替你安排。”
“……哦。”
安排什麽君青藍不得而知,但李從堯在說完那句話之後,便已經再度埋首到書卷中去了。君青藍非常明白,他要說的話已經說完了。這種時候,她隻能離開。
殿門外,容喜笑嘻嘻迎了上來:“君大人,咱們走吧。”
君青藍淺抿着唇瓣,瞧了他半晌沒有開口。所以,從她今日進了端王府開始,她要做什麽,要怎麽做,眼前這些人早就打算好了麽?
那麽,她算什麽?
君青藍神色清冷,容喜便也不言不動,面頰上笑容燦爛依舊,任她打量。
良久,君青藍吸了口氣緩緩開了口:“接下來,去哪?”
“自然帶着大人認認端王府的路。”
君青藍皺眉:“我爲什麽要認路?”
“因爲,從今日起大人就要住在王府裏了。”
君青藍不能淡定了,面色有些微的猙獰:“我爲什麽要住進端王府?”
容喜笑容可掬,态度謙卑:“義莊離内城太遠,端王府到各處都更加方便。君老爹獲罪入獄,義莊亦會受到牽連,隻怕君大人住在那裏處處行事都不會方便。這完全是在爲您考慮呐。”
君青藍癟癟嘴:“需要感謝麽?”
當她是個傻子?!
端王府,是燕京城裏人人眼中的是非之地。她若是住進去了,以後還能有安生日子?李從堯絕不是個白白贈與的蠢好人,隻怕她以後不得不俯首帖耳的爲他效力了吧。
容喜笑眯眯:“自然是不需要謝的。不過,大人若執意如此,奴才也隻得勉爲其難接受。”
“呵呵。”君青藍表示徹底無語。
原來,人臉可以這麽厚,真真的長見識。然而,自打容含大張旗鼓将她挾持到端王府以後,她還能從端王府的渾水中脫身麽?已經,完!全!不!可
!能!了!!!
住就住吧,反正她從來也不在乎什麽名聲。燕京城裏,還有比做長樂公主驸馬更難堪的境遇?
容喜小心翼翼引着君青藍下台階,熱情周到的無可挑剔。出了攬雲閣向東行去,過了兩重院子再穿過一道垂花門,眼前豁然開朗。
“這裏是清露園,君大人以後便住在此處。”
君青藍擡眼瞧去,這院子占地不大,前後有兩進。外院隻有一架閣樓名曰束素亭,領空駕與茵茵碧草之上。兩進院落以鬥拱飛橋相連,院中遍植花木,其中不乏四季臻品,一團錦簇。與其說這裏是個叫人居住的院落,不如說是個花園更合适。君青藍暗暗斂了眉目,這樣缤紛熱鬧的地方,似乎與她的性子并不相配。不過,寄人籬下受制于人,又有誰會在意她的感受?
“清露園的景色空氣在咱們整個端王府最佳。大人日日在錦衣衛行走,難免總會瞧見不平事而心生不快。到了這麽個地方瞧一瞧走一走,立刻就能去了周身的晦氣,精神抖擻起來。”容喜笑眯眯說道:“待到大人心情平複時再回到後院,便立刻能體會出後院的好處來了。咱們先上束素亭瞧瞧去?”
“好。”君青藍來了端王府半日,已經學會了不要拒絕的辦事宗旨。即便你拒絕也是無用的。
“大人小心腳下。”容含引着君青藍上樓:“這裏的地勢雖然及不上攬雲閣,卻也能将大半個王府都瞧在眼裏。大人快瞧。”
容喜擡手朝着東南角某處點了點,立刻瞧見一片深深淺淺的綠:“那裏便是王爺的聽濤園。”
君青藍放眼瞧去,李從堯院子中的綠色竟然是松樹。聽濤園,聽松濤陣陣,倒也應景。松樹常年蒼綠,不會落葉,一般多種植于嚴寒地帶。但無論如何,這都不是一種具有觀賞性價值的樹木,二十六歲的李從堯竟在院子裏種了大量的松樹。怎麽瞧着都有些老氣橫秋。
“聽濤園原先是老王爺居住之地,起先并不是這個樣子。”容喜面色浮起瞬間的暗淡:“世人常說松鶴延年,王爺便花了好些功夫将那院子裏所有的樹木都換成了松樹,又命人精心飼養了許多仙鶴。然而,老王爺最終還是……。”
容喜重重歎口氣,再說不下去了。
君青藍心中震驚。聽濤園的由來竟是這麽個故事,松鶴延年。李從堯那樣精明冷靜的一個人,居然爲了這麽四個輕飄飄的字,改造了整個院子。行爲看上去有些傻,卻叫人隐隐動容。常聽人說勳貴世家争名奪利,父子相殘比比皆是。如端王府這般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場面真真的叫人羨慕。
她緩緩别開了眼,拿眼睛朝着另一側瞧了去:“那又是哪裏?”
沉重的話題就該就此打住!
“哦。”容喜立刻随着她目光瞧去,面頰上再度浮起慣有的謙卑笑容:“那裏便是咱們清露園的後院了呐,也就是大人您的後院。”
君青藍剛剛開口不過是爲了轉移話題,叫容喜盡快從悲傷中抽離出來。這會子才真正的打量着下腳下的院子,不過瞧了一眼便愣住了。
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