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青藍眸色微動:“珍味齋那日送飯的夥計叫做阿勇?”
“是。”監丞說道:“這幾年珍味齋的飯菜都是他來送,我再不可能認錯。哦對了……。”
他眼睛忽然一亮說道:“那日阿勇來的時候拉了輛極大的馬車,我掀起馬車簾子朝裏面瞧了一眼。裏頭除了貢生們的食盒,還有些斧頭,鏟子鐵鎬和長竹條等物。我當時還奇怪,笑着問他怎麽還讓飯菜坐起馬車來了?他說,國子監裏都是講究人,這樣送飯來顯得金貴。現在想來,他當時在馬車裏帶着的那些東西就像……。”
“就像知道那一日你們小廚房出水口會堵。”姜羽凡插嘴說了一句。
監丞連連點頭:“正是,正是。鐵鎬竹條不正是清淤的工具麽?”
“那麽,你瞧見他帶着那些奇怪的東西進了國子監,怎麽沒有仔細查問?”
姜羽凡才問了一句,君青藍便朝他使個眼色止了他的話頭。之後,她飛快朝監丞拱手說道:“謝謝你給我們提供的幫助,今日暫且到此爲止吧。若是再發現什麽有用的線索,麻煩還請前來相告。”
“完了?”監丞微微一愣,不敢相信傳聞中魔鬼般難纏的錦衣衛,就不鹹不淡的問了這麽兩個問題就……完事了?
“打擾許久,還請擔待,就此告辭。”君青藍微笑着瞧一眼姜羽凡,二人一前一後出了藏書閣。
眼看着就要出了門,姜羽凡卻忽然側過了身,瞧一眼八風不動的李從堯微笑着說道:“端王殿下,可要一起來?”
“好。”
眼看着淡漠如塵似雪中蓮般清貴高潔的病弱男子緩緩起了身,掠過呆若木雞的姜羽凡淡淡說道:“還不跟上?”
姜羽凡張大了嘴,半晌沒有反應。君青藍抄着手站在門外瞧着他,淡粉如櫻的唇瓣輕勾着瞧向姜羽凡:“頭,還不跟上?”
姜羽凡抿了唇,隻覺心裏嘔的要死。他才不是真心邀請李從堯,不過随口一說。哪裏想到……他居然真的跟了來!皇上表兄對這位閑散王爺的态度他始終瞧不清楚,總與這樣人的接觸……不大好吧。
姜羽凡擡頭,才要責怪君青藍不攔着他。卻瞧見女子一雙眼眸晶亮,似有星光熠熠,明媚耀眼。面頰上兩朵淺淺梨渦裏似藏了醉人的酒,叫人瞧一眼就醉了。于是,心中的懊悔瞬間就消失的幹幹淨淨。
“青藍,你以後得多笑笑。你都不知道你笑起來有多好看,叫人瞬間就忘了煩惱。”他說。
君青藍深色一僵,笑容在面頰上一分分暗淡,方才的明媚便似昙花一現再也無蹤迹可尋。
“走吧。”女子緩緩轉過身去,隻淡淡說了兩個字便再不肯開口了。
“我說的都是真的。”姜羽凡微笑着說道:“青藍,你笑起來的樣子比女子還美。等君老爹沉冤得雪,是不是也該考慮你的婚事了?有喜歡的人麽?我三叔父家裏有個妹妹今年剛好十四,要不要我去幫你牽個線?你别走的這麽快麽!”
君青藍隻當聽不到,加快了腳步試圖逃離這聒噪的男人。
“德化坊有一家茶鋪,茶點相當别緻。要不要去試試?”李從堯站在陽光下。候在門口的小宦官見他出來,立刻以雙手拖了細軟的帕子遞了過去。李從堯擺擺手并不去接。
“小人還有很多事要處理,隻怕不能陪王爺用膳。”君青藍從容回答。
“那真是可惜了,珍味齋的夥計阿勇就住在德化坊。”李從堯低低歎息,吩咐宦官将馬車趕至近前來,轉身便要上車去。
“王爺請留步。”君青藍疾呼道:“百戶大人說他餓了,若是能一起到德化坊用些茶點真是再好不過。”
李從堯側首瞧着她,陽光下這人肌膚并不白皙,帶着些許小麥般色澤,卻細膩緊緻泛着玉潤般光輝,如蜜一般瑩潤。李從堯第一次發現,原來人的肌膚并不一定要像京城貴胄中推崇的淨白如玉才好看。這般蜜色的肌膚竟散發出一種難以言表的魅力來。她站在他面前,不言不語帶着微笑瞧着他,溫良無害,叫人無法拒絕。
“咦,王爺是要請客麽?那真是感情好,我從今早開始就沒有吃飽。”
君青藍的笑容徹底被姜羽凡這話擊垮了,這人來的……可真是時候!
“那便走吧。”李從堯并不在意,轉身上了馬車。小宦官機靈的很,先一步奔在街口,爲君青藍和姜羽凡攔了兩頂轎子。
衆人一前一後趕到了德化坊。
德化坊遠離了主城區,位于内城區正北偏西的位置。再往前去走過三條街就是通往外城的西德門門,故而德化坊在燕京城的地理位置并不十分重要。居住在這裏的人大多是些做小生意的商賈,或者在别處上工掙錢的百姓。但,有資格在内城居住的人大多都是良籍,各個也都能自給自足。所以,德化坊地方雖小,卻也酒樓茶舍皆全。
李從堯的馬車在德化坊長街東頭一家茶鋪前停下了。此刻将近午時,街面上人群如織,茶鋪中人聲鼎沸,熱鬧的緊。
李從堯自車簾中探出頭來輕聲吩咐道:“容喜,去瞧瞧有沒有包房。”
小宦官立刻答應一聲,從車轅上跳下來三兩步走進了茶鋪。功夫不大便喜滋滋出來了:“有呢。周伯常年給王爺留了間包房。即便您不來的時候也是不許旁人去的。”
李從堯恩一聲,似乎并不意外得到的答案:“将馬車直接趕去後門吧,等安置好了,你去多給周伯些打賞。将我年前存在這裏的茶葉取來泡上,隻叫周伯進來,無需旁人伺候。”
容喜答應一聲,掉轉了馬車,引着君青藍和姜羽凡從後院進了茶鋪。後院有一架樓梯直通上二層閣樓。容喜率先上了樓,将右手第一間屋門打開才躬身退開了,恭恭敬敬請衆人進去。
君青藍飛快打量一眼這茶室的包房,裏面裝潢器物雖都算不得名貴,卻勝在幹淨。李從堯先撿了最裏側的椅子坐了,微一擡眼說道:“坐吧。”
“端王爺與這茶鋪掌櫃很熟?”姜羽凡眨着眼睛瞧
着李從堯。
這茶鋪雖然幹淨,瞧上去不錯,充其量卻也隻是平民享用的規格。李從堯好歹也是世襲的親王,骨子裏又清高的要命,居然會來這種地方?”
“掌櫃是我府中放出去的管事。”李從堯淡淡說着。
姜羽凡恍悟,原來如此。
“王爺,阿勇家住在哪裏?”君青藍開門見山,半點不掩飾自己的意圖。
“奴才周培叩見王爺。”
屋門外驟然有男人嘹亮一聲大吼傳來,生生将君青藍的聲音給壓了過去。房門一響,容喜引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進了門。那人還不曾站穩便噗通一聲跪倒了。
君青藍循聲看去,老者一身細葛布赭色的袍子洗的幹幹淨淨。雪白的頭發和胡子也打理的幹幹淨淨,身量适中,面龐紅潤。一瞧便是個身體相當健康之人,不然這麽大年齡哪裏還能擁有那般充沛的中氣?
“容喜,扶周伯起來。”李從堯親自起了身,朝周培伸手虛扶一把:“你是我端王府的老人,又榮歸修養多時,無需行此大禮。”
“禮不可廢。”周培笑着說道:“無論在哪裏,您都是奴才的主子。若非主子賢德,奴才縱死也想不到能有今天這般美好的生活。”
他這話說的不假。北夏遵從古法舊禮,高門大戶府邸中的奴仆均是賤籍。北夏的律法對賤籍有諸多限制,不可自由婚配,不可參加科舉,不可自行擇定工作。甚至被人殺了都不用被追究責任。用一句話來形容,賤籍就是不是人的人。完全沒有尊嚴。
而李從堯不但消除了周培的賤籍,還賜給他足夠的本錢,讓他開了間茶鋪來維持生計。對于周培來說,這真真是天大的恩德。
“我這次來是有件事情想要請周伯幫忙。”李從堯不再同周培客氣,直抒來意。
“王爺有什麽吩咐但說無妨,提什麽請教,不是折煞小人麽?”
“珍味齋的夥計阿勇你可認得?”
“阿勇?!”
誰也不曾想到,李從堯的話才落了地,周培居然驚得跳了起來。
李從堯微颦了眉頭:“怎麽?”
“王爺莫非不知道,阿勇已經死了。”
“哦?”李從堯将眉梢挑了一挑,這可巧了。
“兩日前,阿勇家裏失了火,那時正是深夜,大家夥都睡的熟了。等到發現的時候,阿勇家早就給燒了個幹幹淨淨。白日官差到場之後,隻從廢墟裏檢出兩句燒的焦黑的屍體,正是阿勇夫妻兩個。”
李從堯略一沉吟,側目瞧向君青藍:“你們還有什麽問的?”
“周老爹有禮。”君青藍朝周培抱拳說道:“在下是北鎮撫司錦衣衛仵作君青藍。”
“原來是官爺。”周培忙不疊還禮,起身時眼底竟帶着幾分溫柔的笑意:“原來王爺是帶着錦衣衛的官爺來查探阿勇案子的,王爺果真是一心爲民的好人。阿勇一家終于可以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