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北夏美麗而充滿生機。城裏大片的合歡花開的正豔。遠遠瞧去,便似一把把深粉色的大傘,将如火驕陽盡數摒除了。空氣裏時有暗香浮動,每到下午黃昏暑氣稍退的時候,便是燕京城最熱鬧的時候。
然而,君青藍卻從不去主動招惹這一份熱鬧。除了驗屍探案的時候,她總是沉靜的。沉靜的坐着,沉靜的瞧着紛紛擾擾的塵世。便似天上地下一切早與她絕了緣分。
此刻,她手中正握着一把點燃的香,仔細的将手中的香分别插入城外義莊棺材前的香爐中。她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從不說話,清美明亮的眼眸專注肅穆,細瞧,眼底卻分明有淡淡憂傷一輪。
義莊東窗下,君老爹默不作聲靠牆站着,眯着眼睛注視着君青藍,隻偶爾瞧一眼手中端着的一碗綠豆湯。始終不曾上前,終于幽幽歎了口氣轉身打算出門去。
“爹,給我的綠豆湯麽?”君青藍将手裏面最後三炷香插在牌位台面上的香爐裏,側首笑吟吟瞧着君老爹。眼看她一句話出口,那人将肩膀縮了縮,似乎整個身軀都佝偻了。
“您要端着我的湯到哪去?”君青藍瞧着君老爹手中的湯,語聲裏帶着幾分嗔怪,似委屈至極。
“不是……我沒有……我以爲你……。”君老爹以爲她真的生氣,頓時手足無措,結結巴巴說了半晌終是沒有能将一句話給說利索了。
“我在大理寺這麽些日子了,最想念的就是爹爹這一碗綠豆湯。您快可憐可憐我吧,千萬莫要給端走了。”
言罷,君青藍三兩步走至君老爹面前。不由分說将他手中湯碗給奪了去,大大喝了一口後便半眯了眼眸,俨然享受的很。
“慢點,還有。”君老爹終于緩緩松開了緊握的手指,唇角邊也漸漸浮起絲笑容出來。
“謝謝爹,即便是珍味齋的山珍海味也及不上您這一碗綠豆湯。”
“你竟哄我。”君老爹讷讷開口,眼底卻并無幾分笑意,反倒帶着局促。直勾勾盯着不遠處密密麻麻的棺材:“伺候他們吃飯是粗
活,這種事情以後叫我做便是。小姐到底是個尊貴的姑娘家,這事怎麽能叫你……。”
“爹!”君青藍狠狠皺了眉,沉聲開口打斷他的話頭:“禍從口出您可是又忘了?”
“我……。”君老爹愈發局促。
君青藍歎口氣,拿帕子仔細擦去他額角的汗水:“我是您的兒子,一日是永遠都是。當初若不是您好心收留我,又給了我這麽一個身份。說不定我早就死了。”
“可别這麽說。”君老爹連連擺手,隻覺那輕飄飄的帕子似一塊燒紅的烙鐵,燙的他頭都暈了。
“小老兒當年流落到管州府的時候中了暑,若非節度使秦大人好心替我治好了病,我早就客死異鄉了。今日能有讓小姐用得上的地方,便是老天開了眼。叫我能在有生之年,償還這天大的恩情。”
君老爹說的真誠,君青藍卻漸漸變了臉色。終于将手中碗重重置于桌案上,輕歎了口氣:“爹,我姓君,叫君青藍,是早年您在饑荒逃難時失散的兒子。千萬莫要提起旁的人旁的事情來!天子腳下耳目衆多,稍有不慎,你我都得身首異處。”
君老爹張了張嘴,面有愧色:“你是節度使家的小姐,總要你喚我爹爹,到底……受之有愧。”
“無愧。”君青藍說道:“是您手把手教會了我驗屍,才能叫我憑着這一門手藝在錦衣衛站穩腳跟,也能……于情于理,我叫您一聲爹,一點都不虧。”
“可是……。”
君老爹還要說話,君青藍卻朝他用力擺手,壓低聲音說道:“有人來了!”
“君青藍,你快出來。”義莊外面,姜羽凡扯着嗓子一聲大喊:“快點快點。”
君青藍走至門邊,便瞧見姜羽凡穿了鴉青色一件常服,騎在馬上瞧着她。這人一路該是走的急了,滿頭的大汗,手中撐着把扇子卻并未扇風,隻搭在頭頂遮着盛夏刺目的陽光。
“趕緊過來。”姜羽凡滿臉不耐煩的催促道:“有好些重要的大人物在珍味齋擺了酒席,說要慶祝你沉冤得雪呢。”
“大人物?”君青藍眯了眯眼,斜倚在門框上不愠不火瞧着他:“誰?”
她心念電轉,将她認識并可能請她吃飯的大人物速速過了一遍。似乎她的人生裏并不存在那樣一個人。
“莫要在意這些,快走便是了。”姜羽凡急急催促,眉目中的焦急清晰可辯。
君青藍眯眼瞧着他。姜羽凡行事風格全不似京城裏勳貴子弟,同什麽人都能相熟。即便是跟衛所裏臨時請來挑腳的苦力也能聊的歡暢。
但,這人卻素來不是個急性子,行事反倒及有分寸。今日隻一味催促她快走,該是爲了珍味齋中那個大人物吧。燕京城裏能叫這位皇上表弟,大長公主親子這般在意的人可真沒有幾個。
“你老瞧着我做什麽?”姜羽凡皺了眉:“還不趕緊的牽馬去?我可告訴你,今日這事關系到你身家性命和前途,你萬萬不可兒戲。”
“阿藍,你便随着姜小爺去吧,莫要爲我憂心。”不知何時,君老爹走近了兩人。正站在碼的整整齊齊的棺材前頭瞧着他們。身後供桌上擺着密匝匝烏油油的牌位,香爐裏青煙袅袅而上,浮于半空裏終化作無形。
君青藍瞧的心裏咯噔了一聲,總覺得這樣的景象瞧着似乎很不吉利。但,這般情景卻分明是她平日見慣了的。每當她離開義莊前往衛所當值的時候,君老爹都會那麽站着跟她告别。今日怎的瞧着卻……這般心驚肉跳。
“君青藍,你莫要再磨蹭!”姜羽凡語聲裏已經沾了火氣。
“急什麽,我才出了大牢,就不興叫人先歇一會子麽?”君青藍朝他翻個白眼,便同君老爹告了别,打馬而去。
姜羽凡早等的不耐,一路疾馳,卻在離着燕京城門不足三丈時忽然勒馬。目光灼灼如炬,一瞬不瞬瞧着君青藍。
“你做什麽?”君青藍被他瞧的不自在:“不是急的很?怎的不走了?”
“君青藍。”良久,姜羽凡終于開了口:“我好不容易才當了錦衣衛,你可千萬莫要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