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丫頭,實在狂妄!”張嬷嬷一張面孔沉着,眼看着便要去叫人請君青藍出去。
“嬷嬷慢着!”
到底還是貞容大長公主沉得住氣。君青藍今日上門已經被多少雙眼睛瞧見了,盡管她将丫鬟仆婦都支了出去,但她們二人相見的事情并不是秘密。
若君青藍才進去不過片刻就被人給趕了出去,誰會不好奇?好奇了難免便要去打聽打聽……她悄然側目,瞧了一眼變顔變色的小兒子在心裏歎了口氣。
這個呆子慣來藏不住事情,叫他原樣學了出去,豈不是給大家招惹災禍?
“君青藍。”貞容大長公主探出手來,顫巍巍朝着君青藍指了一指:“你可知有些話并不是随便什麽人能随意談論的麽?你膽大妄爲不知死活,爲何要拉着定國公府與你陪葬?”
“殿下容禀。”君青藍噗通一聲跪倒。她深知方才的問題出口,便如捅了馬蜂窩,定會讓人對她心生厭惡。但是……這便是她今日前來的目的,縱然是叫人打死,也必定得說給貞容大長公主知道。
“君青藍并非狂妄任性,信口開河,實在是因爲聽到了個天大的秘密,壓在心底不吐不快。放眼整個天下,唯有大長公主殿下您,才能爲我解惑。也唯有您,才能挽救咱們北夏于水火!”
貞容大長公主冷笑出聲:“你這丫頭,慣常會做戲。你也不必拿大話欺我,你今日來到底有什麽目的隻管給我原原本本的說清楚了。若是你心裏面藏着丁點的龌龊,想要害我定國公府于不義,我有的是手段叫你生不如死!”
姜羽凡吞了吞口水,滿目驚駭的瞧着自己的母親。
在他的印象裏,這位位高權重的母親雖然受到府裏上下的敬仰,但她什麽時候都是慈愛和善,說話總是柔風細雨,體貼入微,何曾瞧見過她如此疾言厲色的模樣?談話間便能斷人生死?
而君青藍……又何時談論過如此狂妄,不知天高地厚的語言?
姜羽凡的目光漸漸晦澀。這些人他再熟悉不過,爲何忽然之間卻一個個變得如此陌生?是他真的如外人說的,便是個識人不清的纨绔傻子還是……她們原本就是這般……善于僞裝?!
“君青藍,自然不敢。”
君青藍不驕不躁,半垂着頭顱跪着,顯得異常恭順而謙卑:“皇上昨日宣臣女進宮,臣女便是在那時聽到了這樁聳人聽聞的怪事。這事情若是處置不當,怕會影響我北夏國祚穩固。君青藍無法,思來想去唯有來求助大長公主殿下。”
貞容大長公主狠狠颦着眉頭:“你不需要故弄玄虛,到底是什麽事情隻管照實說。不可私自添加丁點的細枝末節。”
“在臣女向殿下嚴明此事原委之時,必須要先弄明白一件事情。便是臣女方才所詢問之事,皇上擇後是怎樣的标準。若這問題得不到圓滿的答複,便恕臣女真的要大膽一回,縱死也不會将這秘密告訴任何人!”
貞容大長公主一時無語,目光一瞬不瞬瞧着君青藍,眸光晦澀深沉。須臾側轉了眼眸,朝着張嬷嬷使了個眼色。
張嬷嬷會意,躬身退下,走過姜羽凡時卻先回首瞧了瞧貞容大長公主。見後者幾不可見的搖了搖頭,這才自行退出了殿外。
君青藍明白,貞容大長公主這是妥協了。她将最信任的張嬷嬷給遣了出去,就是要确保今日的談話,除了在場的三人外,不會再被任何一個人知曉。
“你所問的這個問題,實際上也算不得什麽秘密。”貞容大長公主略略沉吟着,拿捏着與她此番談話的尺寸:“所有人都知道,想要成爲一國之母。必然得賢良淑德,恭順柔嘉,言行舉止堪稱天下女子之典範。自然也得出身高貴,配得起九五至尊方可。”
“殿下所說的不過是些粗淺的場面話。”君青藍說道:“除了這些人人都知的事情之外,作爲合适的皇後,她的身後還需得有能夠維持前朝平衡的強大母族不是麽?人人皆言後宮不得幹政,又豈知後宮即前朝?曆朝曆代,後宮女子榮辱之事,又有哪一樁哪一件與前朝勢力的平衡無關呢?”
“你!”貞容大長公主一掌拍在了桌案上,那一聲悶響雖然并不刺耳,卻生生将人吓了一跳。
她大約是真的氣着了,怒目圓睜,指着君青藍,半晌說不出句話出來。
姜羽凡何曾瞧見過這樣的母親?心中一顫,便挨着君青藍跪了下去:“母親息怒啊!”
“你給我閉嘴!”貞容大長公主厲聲喝道:“我與君青藍的談話與你無關,你半個字也不許插嘴。若想聽就乖乖在一旁聽着,若聽不下去就出去!”
姜羽凡遭了一番搶白,一肚子的話就給憋在了嗓子裏,再不敢說了。
他素來最會見風使舵,瞧見不好便會腳底抹油溜之大吉。今日他明知母親盛怒,有心要走。可瞧一眼身邊容色清冷的君青藍,卻暗暗咬牙忍了。
“母親有話隻管說,兒子在一旁陪着,再不說半個字就是!”
說着話也不待人招呼,自己從地上起了身。三兩步走至貞容大長公主身邊,爲她捏腿捶背,硬生生将大長公主鐵青的面色給揉的和緩了幾分。
眼看着貞容大長公主長長歎息了一聲,朝着君青藍說道:“你起來吧,若不是真心的畏懼,跪着又有什麽用?”
君青藍謝恩起身,卻并不敢再回到高背大椅邊坐下。隻在原地站着,垂首任由貞容大長公主打量。
貞容大長公主瞧一眼身邊一臉嬉笑的姻親兒子,再瞧瞧君青藍,再度歎了口氣。
“你既然能同我說出方才的話,便說明你心裏面早就對立後之事相當清楚,又何需來問我?”
她這話雖然聽上去沒有一個字是在回答君青藍的問題,卻實實在在等于肯定了君青藍的答案。人是自己寶貝兒子領進門來的,她這會子即便再堅持原則又能有什麽用?
皇上手下那些無孔不入的密探,又有哪個不知她與君青藍今日有一番密會?早在昨日君青藍進門時起,她就再也無法從君青藍的事情當中脫身了。
“正如殿下所言,臣女心中素來有這般計較。曆朝曆代的皇後,無一不是名門貴女,無論學識氣度均無人能及。正是因爲如此,臣女昨日聽到那消息才會震驚到不能自己。”
“昨日……。”君青藍眸色一暗:“臣女聽人說起,皇上有意要立臣女爲後。”
“什麽?!”
咣一聲悶響,這一次震驚的卻是姜羽凡。乍然聽到君青藍那一番話,他身子一顫,一腳踢在了椅子腿上。足尖被梨木椅子堅硬的腿給結結實實頂了一下,他隻呲了呲牙片刻顧不得查看傷勢,便朝着君青藍沖了去。
“你說的是真的?皇上要……要立你爲後?”
“姜羽凡!”貞容大長公主面沉似水:“我方才說的話你都忘記了麽?”
姜羽凡目光讷讷。隻能聽不能言,他沒有忘。可是……如此叫人震驚的事情,他如何能忍得住不開口?
“你若做不到,就出去!”
貞容大長公主眸色冷凝,俨然沒有半分轉圜的餘地。這是一條死令,不容置疑。
姜羽凡苦着臉,緩緩退在母親身後。心裏卻如百爪撓心,片刻不得安甯。皇上要立後,選中了君青藍?怎麽可能?怎麽可以!
“君青藍,你可知你方才所說的話,有什麽後果?”
君青藍淺淺扯了唇瓣:“臣女方才所言,句句皆是事實。若非如此,這般大膽的言論,臣女如何敢随意攀扯。”
貞容大長公主淺抿了唇瓣,卻并不瞧着君青藍,隻半垂着眼眸,任誰也瞧不出她的神色。良久方才見她再度擡起頭來。
“你們兩個昨夜都從宮裏來,有些話便也不必同你們藏着掖着。皇上昨日遭遇變故,至今境況不明,那般情形之下,竟還能同你說這些?”
“立後之事并非皇上向臣女提及。”君青藍說道:“臣女昨日趕到禦書房時,皇上已然昏迷。那番話是忠義候告知臣女,并要臣女謹慎言行,以免令皇上失望。”
“忠義候?!”
貞容大長公主一時無言。劉全忠在北夏後宮中代表了什麽,沒有比她這個曆經亂世存活下來的先帝唯一子嗣更清楚。
那人說起來也頗有些神奇之處,有好些次眼看着他就要被新人取代,卻總能在關鍵時刻力挽狂瀾,再度屹立于人前。皇上身邊近身的宮人這些年換了一批又一批,屬趙尋跟的年頭最長,也最得皇上的心,人人都以爲趙尋将徹底的取代劉全忠。
哪裏想到,昨日那最兇險的時候,守在皇上身邊的始終還是那早被人遺忘的老宦官!
君青藍爲後之事,無論從任何方面去想,都屬無稽之談。但……那話若是劉全忠說的,多半便是真的了。
“本宮實在……。”貞容大長公主沉吟了半晌,方才感歎着說道:“無法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