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爲……。”劉全忠眯了眯眼:“皇上早就知道,端王與那案子沒有半分關聯!”
殿中燭火陡然間哔一聲爆響,淌下一串斑駁的燭淚。燭心裏的光在那一刻顫了一顫,似忽然就暗了幾分。
君青藍深深吸了口氣。早在劉全忠将話頭引到此處時,她心裏便隐隐覺出了幾分不祥。但她不敢細想,她深知事實的不堪,往往叫人無法承受。
所以,她始終垂首,半個字也不肯說。然而劉全忠俨然卻并不打算就這般結束談話。
“皇上一時不曾下旨定案,不過是想要尋求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劉全忠輕輕搖晃着手中的茶盞,一瞬不瞬盯着盞中茶水慢悠悠蕩出一圈圈的漣漪:“長樂公主與皇上的情分不一般,端王爺又數次立下汗馬功勞,這兩者傷害其一均非皇上所願瞧見的局面。可惜……。”
他目光幽幽,在暗夜裏有一點寒光乍現,直刺刺朝着君青藍瞧了來,叫人覺出通體的冰冷。
“可惜你自作聰明,偏偏要橫插一杠子。生生将兩全其美變作魚死網破,這才惹下今日的禍端。能怨得了誰?”
“臣女……。”君青藍聲音讷讷,口,唇發澀。清眸裏卻帶着幾分掙紮和倔強:“臣女不明白。紫河車案大白天下,罪犯伏誅,自此國泰民安。因何就成了魚死網破?”
“呵呵。”
劉全忠扯唇淡笑,将手中茶盞輕輕擱在桌案上。那叮一聲的脆響,極輕極柔,混雜于夜色裏,頃刻間便消散于無形。
“皇上封你爲端孝縣主,令你擇府另住到底是什麽意思你就真的一點不明白麽?”
君青藍眨眨眼。莫非不是爲了掩飾他心中對秦氏一族的虧欠麽?可這話……不能說!
劉全忠半眯着眼眸,眼神漸漸變得悠長,在夜色裏瞧起來說不出的詭異。
“本座已然說過,後位至今懸空,而皇上有意擡舉你。我想,以你的聰慧,該能聽得明白雜家的意思,不是麽?”
君青藍的呼吸在那一刻似忽然間凝滞,腦子裏轟的一聲,似被沖天的青雷自頭頂劈中。有那麽一個瞬間,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意識,再無法思考。
“憑什麽?”她語聲晦澀缥缈,似浮與雲端的塵埃,沒有半點分量:“憑什麽會是我?”
憑什麽是她?怎麽能輪到她!
燕京城内,天子腳下,多少鍾鼎世家,勳爵貴女?即便人人皆知當今皇上的皇後未必是個好差事,但,那位置背後的風光和帶給家族的榮耀,并不影響他們前仆後繼絞盡腦汁的去争取。
君青藍算什麽?
一個孤女!
忠良之後?禦賜縣主?名滿京城?那算得了什麽!
在朝堂的博弈裏,她沒有丁點的優勢,完全就是沒有必要存在的一步費棋。劉全忠忽然說皇上有意立她爲後,這不是……荒唐麽!
“皇上的意思,雜家如何敢随意揣測?”劉全忠微勾着唇角,神色掩在燭火的暗影裏晦暗不明。
“雜家隻知道,皇上給了你合适的地位身份,又給了你單獨的府邸,一心希望你早日與端王撇清關系。起先瞧着你還有些覺悟,誰知後來卻又……。”
劉全忠深深歎了口氣:“君青藍,你糊塗啊!”
君青藍已經徹底糊塗了,卻是與劉全忠話中的糊塗屬于完全不同的概念。
“天不早了,宮門就要下匙,你且早點出宮去吧。”
什麽都沒有說清楚,怎麽能就這樣出宮?
“可是,端王的案子……。”
“請縣主記住一句話。”劉全忠已經徹底收起了方才言談中的親切,變得諱莫高深:“皇上并不希望瞧見你與端王過從甚密。若想要端王早日脫罪,就離他遠一些吧。”
夜色斑斓,月色如洗。冬日裏難得碰見如此明亮的月色,足見明日該是個好天氣。君青藍擡眼朝着天空瞧去,滿目星辰如海,美不勝收。
人人皆說,天上每一顆星星就代表了地上一個人。如今但見群星璀璨熱鬧,她内心卻凄惶冰冷,無半點光明。
“原來,世間傳言果真不可信。”
夜風冰冷,将她身上薄絨的披風吹的風箱一般,帶出徹骨的冷。
“君青藍,你可算出來了。”
耳邊有男子一聲長歎,似歇下了滿腹的心事。腳步聲靠近,立于她身側靜止不動。
君青藍側目瞧去,那人面目身形瞧着像是姜羽凡。怎麽卻……那般模糊?
“你……。”姜羽凡聲音略顯出幾分遲疑:“你怎麽哭了?”
哭了麽?
君青藍擡手在面龐拂過,觸手帶着幾分冰冷的濕意。難怪瞧人時會覺出模糊。
“你,不要緊吧。”姜羽凡皺着眉,毫不掩飾眉目中的焦急,擡手便要去抹君青藍腮邊的淚珠子。
“無妨。”君青藍退後一步,擡袖子在臉上胡亂擦了一把:“出來時風大,一時眯了眼。你怎麽在這裏?容喜呢?”
姜羽凡靜靜瞧了她了半晌,終于也垂下了眼眸。他不傻,一個人哭泣是否因爲沙子迷了眼睛他能看得出。但……君青藍俨然不打算提及此事,他又何故去惹人煩?
“端王爺出宮的時候,容喜就回王府報信去了。我同他們說先安頓好王府的一切,我在這裏等你出來。”
“他……。”君青藍聲音一顫,長如蝶羽的眼睫也跟着抖了一抖:“可好?”
這一個他說的晦澀不明,姜羽凡卻哪裏不知她說的是誰?
“你隻管放心,我親自将端王爺送去了昭獄,又親眼盯着讓他們給安排了個幽靜幹淨的牢房,有我在你隻管放心。除了皇上有明旨下來,斷不會有人爲難端王爺。”
君青藍緩緩點頭:“這就好,多謝。”
“你現在可要去端王府瞧瞧?”
“不了。”君青藍眸色一凝,到底還是堅定的搖了搖頭:“端王府那邊還仰仗姜小爺多看顧這些。至于我……不會再同他們有什麽牽扯。”
“……恩?”
姜羽凡愣了。
今天這一天過的實在有些驚心動魄。皇上中毒昏迷,李從堯謀逆下獄,哪一件都能叫人驚掉了下巴。然而,這樁樁件件同君青藍說不再同端王府有任何牽扯比起來,都不算事。
“你怎麽了?”姜羽凡擡手朝她額頭探去:“可是病了?”
“我很好。”君青藍側首躲開他的觸碰:“我那烈國公府隻我一人,實在有些人手不足。還請姜小爺借些人手給我,替我守好了國公府的門戶,叫端王府的人一律不得入内才是。”
“你這……。”姜羽凡狠狠皺着眉,陡然間朝着自己胳膊死命掐了下去。清晰的疼痛終于叫他确定,此刻瞧見的一切并非在夢中。
可是……太詭異了好麽?
“你這話我可實在有些不大明白。你這是要鬧哪一出?”
“若是找人牙子倒是也能買些人過來。但匆忙之間不好調教,又怕不可靠。思來想去便隻得麻煩姜小爺了,還請您務必要幫忙才是。”
姜羽凡:“……。”
他說的話,她是半個字也沒有聽進去吧!雖然如今眼前這女子思路清晰,口齒伶俐條理分明。但是,姜羽凡能夠斷定,她一定遇見了什麽重大的事端。而且……
他擡眼,飛快朝着宮門瞧了去。夜色裏,宮門上八十一顆銅釘在琉璃宮燈的照耀之下灼灼放光,竟比白日裏還要刺目。
姜羽凡狠狠皺眉,那重大的事端定然來自宮裏。到底……出了什麽事?
“姜小爺說是覺得實在爲難,便……。”
“不爲難。”姜羽凡吸口氣。無論她遇見了什麽又有什麽打緊?自己終歸是要幫助她的,隻希望她眼中陰霾能早一日散去才好:“你有什麽吩咐隻管說,我一定辦的漂漂亮亮。”
“真的?”君青藍眼睛忽然一亮:“我如今還真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幫忙。”
姜羽凡抿了抿唇,怎麽忽然覺得好像自己搬了塊大石頭把自己的腳給砸了?後悔麽?并不!
“你說。”
“我想求見貞容大長公主,請姜小爺代爲引見。”
“這會兒?”姜羽凡眨眨眼,擡頭朝着黑如墨染的天幕瞧了去。這時候雖還不曾到了宵禁的時辰,說早可也不早了。自己母親慣來早睡,這會子帶個人去見她。怕是有些……
“我有重要的事情,需要盡快面見長公主。”
“我娘素來睡得早。這幾日因着八妹要同南邵王進京,她忙着親自安排迎接的事情,實在也累的狠了。我爹便下了死令,掌燈後任何人不許去打擾我娘休息。所以……。”
姜羽凡性子直爽,從來不知愁滋味。能叫他愁眉苦臉的事情,可見是真的叫人爲難。
“不如這樣。”姜羽凡忽然有了個好主意,撫掌說道:“我在我府裏給你安排的院子暫且住下,待到明日我娘收拾停當,立刻你就能見到她了。哎呀……。”
姜羽凡正自說的高興,忽然一拍腦門,神色中頗有幾分懊惱:“我忘記了,你如今是女子。怎麽無端端住在個不相幹的男人院子裏?”
“無妨。”君青藍淡淡說道:“非常時期行非常之事。一切有勞姜小爺了。”
瑟瑟寒風裏,姜羽凡一時無言。要帶君青藍回府的事情是他一時口無遮攔順口溜出來的,完不成想她居然一口應了。
他默默朝着宮門再瞧了一眼,眸色漸漸變的幽暗。
劉全忠到底同她說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