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青藍倒也乖覺,進屋後倒頭就睡。這一覺直接睡到了下午,阿茹來尋了她幾次,聽見屋裏始終沒有動靜,也不敢擾她,又特意吩咐了兩個春做事情放輕手腳,便任由君青藍睡覺去了。
那一邊,阿茹瞧了瞧時間,将諸事收拾妥當後,坐着轎子出了門。先到大理寺衙門口等着苗有信去了。
待到申時末,苗有信才從衙門裏出來,阿茹就将君青藍回來了的消息告訴了他。苗有信哪裏還有心思去做旁的事情?交代完随行的小厮速去北鎮撫司将此事通知姜羽凡,自己則将阿茹一把給抱在了馬背上,夫妻二人同乘一騎,一路朝銅錘胡同奔去。
才到了家門口便瞧見姜羽凡打馬從另一側進了胡同。
“你來的挺快。”苗有信瞧他一眼,微笑着說道。
“我一匹馬隻坐一個人,您那一匹要帶兩個人,自然會快一些。”
姜羽凡語聲飛揚,眉目中都帶着流光溢彩,與苗有信相視一笑便齊齊朝着苗府中走去。君青藍回來了,對于他們來說便是天大的好消息。自此卸了千鈞巨石,踏在堅硬的青石闆路上,也仿若走在雲端一般,隻覺揚眉吐氣,眼前一片光明。
“君青藍在哪?”姜羽凡才将馬栓好了,便大聲嚷嚷開了:“趕緊讓她出來見我,好好交代下,昨天她到底去了哪!”
“小聲點。”阿茹将一隻手指豎在唇畔:“妹子回來就睡下了,我出門的時候都還沒醒呢,千萬不要攪了她休息。”
“是哦。”姜羽凡吸了口冷氣,立刻就壓低了聲音,轉瞬就升起滿面的疼惜:“昨天那一天,也不知遭了多大的罪啊!”
“也沒遭什麽大罪。”
女子清冷的聲音陡然自内院傳來。聲音入耳,姜羽凡立刻眉開眼笑,似一隻歡快的麻雀:“君青藍,你醒了?”
“當然。”君青藍緩緩踱來,衆人目光刹時皆朝着君青藍瞧了過去。
見她步态安詳,神色平和,眼角眉梢皆帶着光彩,想來這一覺睡得相當不錯,這才稍稍放了些心。
“昨天是怎麽回事?”苗有信招了招手,示意君青藍過來坐下。
阿茹便悄然退了出去,領着春紅春柳下去準備茶水點心。姜羽凡挨着君青藍坐下,将她從頭到腳打量了個遍,終于确定她安然無恙,的确沒有受傷。
“你趕緊說說。”姜羽凡:“你昨天到哪裏去了?到底是什麽人将你給擄走了?可有瞧清賊人的面孔?讓我滅了他去!”
“昨天麽……。”
君青藍才要開口,阿茹便帶着兩個紅走了回來。她親自捧了茶水送至屋中三人桌前,又擺好了點心果子,便領着兩個春打算退出去。
“姜小爺,你說的可是真的?”
君青藍冷不丁開口,沒頭沒尾。衆人皆愣了一愣,姜羽凡想了半晌始終有些疑惑:“我……說了什麽?”
“你說,無論将我擄走的是誰,你都要幫我滅了他去,這話能不能做的真?”
“原來是這個。”姜羽凡松了口氣,拍着胸脯微笑着說道:“那當然算數!敢在燕京城中,天子腳下當街搶人,真當我們錦衣衛是吃素的麽!”
“那麽。”君青藍端起茶展,淺淺抿了一口:“那麽,就請姜小爺替我去京兆尹遞個狀子吧。”
她将唇角一勾,吹動着水面上的茶葉沫子,瞧着它們打着旋在水中浮浮沉沉:“我要伸冤!”
簡簡單單四個字,叫衆人吃了一驚。遍室的寂靜裏,有咣當一聲脆響陡然響起,一下子打破了四下的甯靜。
衆人側目瞧去,是阿茹不知怎麽将手中的茶盤給跌在了地上,人呆愣愣的站在茶盤邊上,一張面孔頃刻間成了一片灰白。
“你怎麽了?”苗有信吓了一跳,丢了茶盞奔向阿茹:“你的手怎麽這麽冷?可是又哪裏不舒服了?”
“我沒事。”阿茹緩了緩,面頰上漸漸升出了紅暈。借着苗有信的力道起身,微笑說道:“方才怨我走路不小心,自己能将自己給絆着了,才吓了一跳,這會已經沒事了。你們還有要事得談,不必在我這裏分神。”
苗有信瞧她面色不善,頗有些狐疑:“你真的不要緊?”
“不要緊,你快去吧。”阿茹微笑着将雙手自他手中抽出:“莫要叫人瞧了笑話。”
說着話便撿起地上的茶盤,帶着兩個丫鬟出了門。
姜羽凡這才醒過神來,想起方才的當口,瞧向君青藍說道:“你方才那話是什麽意思?”
“我以爲我說的很明白呢。”君青藍微笑着說道:“我要伸冤,就是這個意思。”
她擡起眼眸,将手中端着的茶盞擱在了身側的桌案上。叮一聲的脆響,叫人聽的精神一震。
“我好好走在燕京城的大街上居然能被人當街給擄走,受了這麽大的驚吓,不該去伸冤麽?”
苗有信和姜羽凡面面相觑。她說的話每個字都能聽得懂,爲什麽串聯在一起叫人聽着……那般詭異,隻覺心驚肉跳。
“昨日你究竟去了哪裏?又怎麽能好端端回來?”苗有信說道:“要去遞狀子,也總得有個合适的說辭。”
“合适的說辭自然是有的。”君青藍慢悠悠說道:“卻總得找到個合适的地方去說呢!”
燕京城的八月,因爲丁氏的亡故變得熱鬧非凡。那紛亂的熱鬧一直持續到了九月,始終經久不息,然而,卻被另一件事情蓋過了鋒芒。
錦衣衛百戶姜羽凡到京兆尹擊鼓,爲前部下君青藍被當街強擄之事伸冤,責令京兆尹立刻查清真相,嚴懲真兇。京兆尹正一籌莫展之時,大理寺少傾苗有信接下了狀紙,言明要親自偵破此案。
京兆尹長長松了口氣,求之不得。他雖然終于能夠将燙手山芋扔出去,但京兆尹被人當堂搶了案子的事情,說出去到底還是不怎麽光彩的。
這卻成了百姓們茶餘飯後争相議論的奇事。
君青藍的身份沒有人不知道,對于那位普天下唯一女仵作的風姿,任誰也無法忘懷。她女扮男裝替父申冤,她忍辱負重出使南疆,換來北齊與南疆的永世修好。但,她自甘堕落,與端王李從堯無媒苟合以緻未婚成孕,卻在端王府剛剛獲罪的時候,立刻選擇與他們決裂,毅然搬去了大理寺少傾家中居住。
這樁樁件件她從不曾遮着掩着,百姓們便如看話本一般将一切皆瞧在了眼裏。他們到如今也不知該如何界定君青藍的爲人。
說她是個好人吧,她做的那些事情又實在有傷風化,太過丢人。說她是個壞人,她女扮男裝的時候卻挽救了許多人的生命。
就是這樣矛盾的一個人,才每每充滿了各種驚險刺激的傳聞。如今,一個錦衣衛百戶,一個大理寺少傾均不畏流言替她出頭。
誰不好奇?
故而,等到君青藍的案子在大理寺開審那一日,衙門口外面已經圍了人山人海的百姓,誰不想瞧瞧看這位名動天下的奇女子,又能做出什麽稀奇的事情來?
這大約成了燕京城自古以來,受關注程度最高的一場關于普通人的庭審。
也因爲今日審案的地點放在了大理寺,姜羽凡便也隻得以旁聽百姓的身份站與公堂外,并沒有比旁人多得了半分的優待。
好在,他一早帶着錦衣衛的兄弟們搶到了最靠前的位置,倒也自在。實際上,他完全不用擔憂百姓會同他搶位置,單憑他與手下,在錦衣衛中常年曆練出的淩厲氣息,即便穿着便服,也自然而然在周身散發出一股子生人勿進的肅殺之氣。旁人避之尚且唯恐不及,哪裏還敢往身邊來靠?
所以,今日這案子便又多了一樁奇觀。公堂外偌大的觀審區中人山人海,然而,離着公堂最近的黃金地帶卻給空出了極大的空間,隻了了站着十來個将身軀站的筆直的男子。
最奇的則是,那麽些百姓聚集的觀審區居然鴉雀無聲,半絲人語也不聞。待到升堂時,大理寺卿一眼便瞧出了門道。都是多年的同僚,他哪裏能嗅不出錦衣衛的氣息?
錦衣衛便是皇上的眼睛和耳朵,他們幾乎無處不在,能在你完全想象不到的時候探聽出你所有的言論然後上報給皇上,甚至細緻到你昨夜睡在哪個姨娘房裏,你們兩人以什麽姿勢折騰了多久!
各種情節,細思極恐。見了他們,說話做事誰不得多思多量?今日他們公然于堂下聽審,是……皇上的意思?
大理寺卿覺得頭都疼了!還能愉快的審案麽?
“大人。”苗有信離着他最近,瞧他坐着遲遲不發一言,心中難免有些焦急:“是不是可以開始了?”
大理寺卿深深吸了口氣,瞧着一旁的苗有信恨的牙根都癢癢了。
人家原先好端端的到京兆尹去遞的狀子,你幹什麽就非得給搶到大理寺來?不是閑的麽!
可是……怕又能如何?案子還得審理不是?隻要不藏私,錦衣衛又能抓得了他什麽錯處?
思及此,他内心漸漸堅定。将驚堂木一拍,沉聲喝道:“升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