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英國公府與永義伯府水火不容,最厲害跋扈的,可不就是那位陳侯夫人?
君青藍不會忘記,方氏與夏氏聯手,擠兌得陳侯夫人幾乎無法開口。那日,可是将英國公府給徹底的得罪光了。萬不成想到,今天英國公府居然來了人參加沈二的餞别宴?
這……代表的是什麽意思?
夏氏的聲音停了半晌,卻始終不聞人答話。靜默裏,能讓人覺出難言的尴尬。
“呵呵。”一略顯蒼老的女子笑聲突兀間響起,随後便聽那人說道:“前事種種,無非都因誤會二字,英國公府與永義伯府都是被小人挑唆了,實際上并沒有什麽過節。兩家皆是皇上的肱骨之臣,早該握手言和才是。”
夏叢珊一疊聲的附和,陳侯夫人卻依舊沒有出聲。
“甯兒,你父親今日特意叫你來,你可真的明白了他的用意?”
那老婦人的語氣略有幾分沉重,四下裏便又靜了半瞬。
君青藍聽得心驚,怎的又多出個老婦人來?這人身份不明,但她敢在風口浪尖上開口,還無一人反駁,更加敢直呼陳侯夫人的閨名甯兒,足見,這人來路不簡單
這……又是誰?
“這……聽着怎麽像是……。”姜羽凡深深吸了口氣,神情如遭雷擊:“像是睿親王府的老王妃?”
這話,将所有人都驚着了。
當年皇上繼位之前,燕京城裏曾經掀起了慘烈的奪嫡之争。最後,先帝那幾位有手腕的皇子皆在奪嫡中命喪黃泉,才使得養在北宮裏的皇上順利繼位。
北夏帝登基之後,頗有些手段。将京城裏剩下的皇子們連同家眷,全部發去了各自的封地。數年後,那些僥幸活下來的年幼皇子,相繼離奇過世。自此,北夏帝就成了先帝留存于世的唯一的兒子。因着皇子們皆夭折,藩王之亂也就此蕩然無存了。
這位睿親王的老王妃,乃是先帝時一個不受寵的嫔,曾對陷于北宮的北夏帝偷偷伸出過援手。故而,在她的兒子死了以後,北夏帝便特意下旨将她接回了燕京容養,以報當初一飯之恩。
老王妃年事已高,往日從不問世事,一心吃齋念佛,爲家國修福祉。任誰也不會想到,永義伯夫人今日……居然請的動她出山!
這位老王妃雖瞧上去沒有多少分量,但……憑她能在當年的風雨飄搖中存活,并讓皇上特意接回容養的手段,她若真開了口,又有誰敢不當一回事?
永義伯府和英國公府早撕破了臉。若是沒有個有分量的中間人調和,怕是永遠不可能修複。無疑,這位老王妃乃是不二人選。
老王妃開口,陳侯夫人哪裏還敢拿喬?立刻起身端了酒杯,強裝出笑顔,受了夏氏的酒。
“好了好了。”大夏氏聲音微顫,難掩激動:“這下子漫天雲彩就算散了。可惜……。”
她聲音一梗,就此低沉了下去:“可惜我那大兒媳終是無緣瞧見今日的喜樂。”
君青藍下意識瞧向永義伯世子。見他面色鐵青,将雙拳緊握,幾乎可見骨節的青白,便朝身側的姜羽凡使了個顔色。必要的時候,直接将人打暈了!
“母親莫要傷懷。”夏氏水晶的心肝,瞧見自己姑姑傷感,立刻軟語安慰:“這原本就怪不得你。你也是替嫂嫂着急,才上了旁人的當。好在如今一切都說開了,兩府和睦才最是要緊。”
“你說的是。”大夏氏顫巍巍說道:“我隻是可憐我那大兒媳,無端端被奸人所害,到如今都不得瞑目。若叫她知道,因爲她害的我們與國公府反目,不知還要如何不安呢。”
“可不是呢。”夏氏歎息說道:“我大嫂最是良善,定不忍瞧見如此。但,咱們都何其無辜。最可惡的便是那兇手,用心何其歹毒!”
“哼!”陳侯夫人朝桌面上重重搗了一拳,怒聲說道:“端王府着實可恨!明日我便約些人上門去拜訪朝霞郡主去!看她還有什麽臉面在我們面前充大!虧的上次去的時候,她還表現的一片風光霁月。呸!”
大夏氏不答言,隻一味歎息。
“陳侯夫人是高義之人,最是通情達理。”夏氏微笑着說道:“聽說,九公子不日也将前往方家書院讀書去呢,恰與我家相公同窗,不若今日也叫他們兩人握手言和了,将來才好有個幫襯不是?”
老王妃先點了點頭:“很該如此!”
“九弟。”陳侯夫人立刻出聲附和:“還不快去與沈家二郎喝一杯?自此後所有恩怨一筆勾銷,大家和睦相處才是正道。”
“好說!”
鄭九呵呵笑着起了身:“二弟,從前多有得罪。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咱們一起喝一杯吧。”
君青藍聽得一驚,怎麽……沈二郎還真的來了?
方才聽了半晌,都是些後宅婦人之間爲了些誰都明白卻偏偏不肯明說的秘密虛與委蛇,還隻當永義伯世子聽錯了消息,今日隻是一群女眷的相聚。卻不成想,沈二居然在場!
聽這個意思,竟連鄭九也來了。今日這宴席,可真真有些……匪夷所思。
“二弟。”久不聞沈二郎言語,鄭九居然也不曾惱怒,依舊呵呵笑着,隻将聲音略略提高了幾分:“咱們都是讀書人,懂規矩,明事理,将來還要一起求學,考取功名。多個朋友,總好過多個敵人不是?”
不得不說,鄭九的說話水平有大幅度提升。這番話有吹捧,有威脅,恩威并施說的相當漂亮。
在燕京城,個人恩怨從來就不是恩怨。隻要能争取到更大的利益,什麽仇恨都可以化解。故而,便有了今日這一局飲宴。鄭九都可以收斂本性委曲求全,沈二郎又豈會不如那有名的混人?
君青藍瞧一眼永義伯世子,心中頗有幾分同情。大夏氏這就算是搭上了英國公和陳侯,得罪人的事情卻是永義伯世子幹的。等到沈二郎出仕的時候,旁人自然知道該如何做才是對自己最有利。
這位命運坎坷的世子的未來,怕是越發的舉步維艱了!
永義伯世子緊緊抿了唇瓣,手指捏緊了松開,松開了又再度攥緊。雅間裏沒有人說話,靜的針落可聞,于是,隔壁細微的聲響都能聽的清清楚楚。
一陣椅子挪動的聲響之後,便聽到大夏氏似乎長長籲了口氣。繼而,終于聽到了沈二郎開了口。
“我嫂嫂的官司如今尚未定論,我雖爲伯府次子,到底與兄長一門所出。嫂嫂身亡,屍骨未寒,于情于理,此時都非飲宴歡慶之時。各位好意,沈二心領,奈何禮法不容,就此别過。若各位還顧忌着聖人教誨,便請将今日之事三緘其口,速速回府。以免将來,招人口實!”
他這一番話铿锵有力,擲地有聲,卻大大出人意表。衆人怔忪之間,卻見他竟扭轉了身軀,大踏步出了雅間,徑自下樓去了。
這作爲,徹底打破了席間的歡樂氣氛,一牆之隔的兩間廂房裏,一時間均鴉雀無聲。
君青藍也被驚着了。再不曾想到今日的宴席居然是以這麽樣一個狀态結束。側首去瞧永義伯世子時,他眼底一片幽光,晦暗難辨,頗有些複雜。
“你們是什麽意思!”陳侯夫人第一個清醒,即便不用瞧君青藍也猜得出,她此刻的面色不會好看,因爲聲音已經尖利的叫人無法忍耐。
“呵呵。”接下來發難的是鄭九,冷笑聲中,大約是砸碎了一個酒杯,噼啪的脆響,刺的人眼皮子都跳了一跳。
“我說不來,你和娘非要我來。結果怎麽樣?”
鄭九的聲音陰鸷卻帶着幾分不加掩飾的快慰:“既然給臉都不要,那将來若發生什麽不好的事情,也就怨不得别人了。”
伯夫人大夏氏半個字也不曾說,隻哀哀歎息着,似乎頗有些虛弱。這可苦了小夏氏,一疊聲的賠禮道歉,嘴皮子都快說破了。
偏那和事佬睿老王妃卻忽然如同個鋸嘴的葫蘆,再不肯出半句聲來。
隔壁一時間熱鬧非凡。無論是鄭九還是陳侯夫人,原本就不是省油的燈,如今,讓他們逮着了理,哪裏又肯善罷甘休。眼看着,永義伯府那婆媳兩個便要遭殃。
“世子。”君青藍壓低了聲音陡然開口:“等會無論發生什麽,請謹記待在屋裏不要出去,萬不可叫任何人瞧見你今日在此。”
衆人正疑惑她爲何忽然沒頭沒尾說了這麽一句,卻見她突兀的起了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了房間。尚未反應過來,便聽到隔壁廂房的門咣一聲被人給撞開了。
衆人驚得眼皮子跳了跳。撞門時的聲音大極了,從這屋聽上去便放佛整扇門扉都倒了下去。君青藍是個纖弱的女子,她得用什麽法子,能将門給撞出這麽大的動靜?
答案想不出來,姜羽凡卻再也坐不住了。第二個起身,飛奔着朝隔壁廂房沖去。
“世子,你就在這裏!”
苗有信自然也不肯屈居人後,隻匆匆丢下這麽一句,也瞬間消失了。
他才跑至隔間門口,半隻腳都不曾踏進去,便已經被眼前瞧見的一切,徹底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