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阿茹将貓耳湯餅端來的時候,三人的眼睛瞬間就亮了,幾乎風卷殘雲般,将一大碗軟爛濃香的湯餅吃了個幹幹淨淨。一個個鼻尖上都冒了汗,才滿足的将碗給放下了。
阿茹眼眸含笑,直到瞧見三隻見底的空碗方才柔柔開了口:“若是不夠竈房裏還有,我給你們添去。”
“夠了夠了。”姜羽凡将整個身軀都靠在椅背上,手腳完全舒展開了,半眯着眼眸似一隻餮足的貓:“不是我吹牛,阿茹嫂子這手藝,得讓珍味齋的面案師父都羞愧難當。要是天天給我這麽一碗熱湯餅,就是立刻讓我卸了錦衣衛的差事,我也是心甘情願的。”
苗有信斜他一眼:“說什麽渾話!”
語氣裏似乎帶着幾分責備,但他的眼底卻分明含着笑意,俨然對姜羽凡的誇獎,很是受用。
阿茹抿唇微笑,似有些嬌羞:“姜大人可實在折煞妾身了。我不過是個粗俗的婦人,哪裏敢與珍味齋的大師傅相比?蒙您不棄,什麽時候想吃來就是了。我可不敢用這湯面就讓大人丢官罷爵,怕到時候大長公主殿下和國公爺都不能饒了我呢。”
姜羽凡呵呵笑着:“我開玩笑呢,阿茹嫂子莫惱才好。”
“你在外面忙了大半日也餓了吧。”苗有信瞧着阿茹,語聲竟不可思議的輕柔,與往日粗枝大葉大相徑庭。
“竈下的湯餅還有許多,我收拾好了就去吃些。”說着話,她便将桌上的空碗摞在一起,放入托盤中。
“不急。”苗有信笑呵呵的将她雙手一把按住:“我給你買了新出爐的桂花酥酪,嘗嘗看是不是你慣常喜歡的味道?”
說着話,他将一直放在手邊的點心匣子放在阿茹手中。這一下,阿茹尚未開口,姜羽凡卻先冷哼上了。
“我們方才餓的前胸貼後背,苗大哥也不說讓大家将點心分着吃了,真真是偏心!”
苗有信皺眉:“你什麽沒吃過?”
阿茹抿唇微笑,面頰上生出兩朵紅雲:“都有都有,這麽些呢我自己哪裏吃得完?這就收拾一碟子出來大家一起品品。”
說着話,她便将點心匣子也放入托盤裏:“正好我采了蒲公英回來,一會沖一壺濃濃的蒲公英茶回來。各位大人飲食無定數,也好去去火,同這清甜的點心果子一同享用,最好不過了。”
姜羽凡連聲贊道那感情好,便靠在椅背上心安理得等着。
“這幾日可有些冷了。”君青藍忽然開了口:“我們方才從京郊回來,見草木都枯黃了。阿茹嫂子從哪裏采來的蒲公英?”
阿茹似不曾想她忽然由此一問,神色中有些微的怔忪,卻不過一瞬便微笑着說道:“康陽山的後山常年青翠,有不少的野菜松蘑,這些玩意就是自那裏采來的。”
“原來如此,想來嫂子也順道去上了香,不然手指上怎落下了香燭燙傷?”
“你受傷了?!”
君青藍話音落地,阿茹尚未答話,苗有信卻先跳了起來。一張面孔頃刻間變得黑青:“叫我瞧瞧。”
說着話便一把抓住了阿茹的手腕,說什麽都不許她縮回去。這麽一看,便瞧見她左手掌緣處有個拇指肚大小的鮮紅傷痕,瞧那顔色形狀,的确像是燙傷。
“怎麽回事?”苗有信立刻颦了眉。
“沒什麽打緊。”阿茹眉眼不過朝着手腕處的傷痕略掃了掃便淺淺勾了唇角,作勢要将手腕收回。無奈苗有信攥的緊,一時竟掙脫不得,便隻得作罷,任由他緊緊攥着。心知不将事情說清楚,他怕是不肯罷休,便隻得再度開了口。
“我瞧着這幾日天好,便想着去采些野菜回來。普甯寺剛好便建在康陽山上,我就順道去上了個香,一時不慎,被香爐中的殘香給燙了一下。不過是點子皮外傷,沒什麽大不了。”
“天底下哪有不打緊的傷?”苗有信緊緊颦了眉頭:“你怎可如此大意?我同你說過多次,傷口處置不當,一旦沾染了髒污,甚至有可能危及生命。你既受了傷還不趕緊回來處理,反跑到山上去挖什麽蒲公英,土裏髒東西多了去了,萬一……。”
“相公你可也太小題大做了!”阿茹面頰绯紅,起先還能默不作聲聽他數落。但,身側那兩人一個個眼眸明亮如星,一瞬不瞬在二人周身打量,直瞧的她臉頰绯燙,手腳都有些不是地方。實在有些撐不住,便出聲将苗有信話語打斷。
“不過就是燙了那麽一下,我自己曉得輕重,又不是三歲的孩子。”
眼看苗有信眼大如牛,仍舊不肯罷休。阿茹隻得服軟:“我這就下去處理下,保證不會有下次了還不成麽?招呼客人要緊。”
阿茹一雙妙目飛快朝着兩位觀衆瞄了去,苗有信似這才猛然醒悟。到底的是松開了阿茹,卻依舊闆着面孔:“你快去吧,前頭這裏不需要你再伺候了,有什麽事情吩咐那兩個春去做,今日不得再碰生水。”
“還有。”苗有信眸色一沉:“觀音殿以後不必再去了。你便是我最大的福分,有沒有子嗣……我并不在意。”
阿茹一疊聲的答應着朝内院去了,苗有信的眼睛卻直到再瞧不見妻子的身影才再度收了回來。
那一頭,姜羽凡啧啧出聲:“苗大哥和嫂夫人這感情,可真真是羨煞旁人,好得叫人嫉妒。”
“可不是。”君青藍笑道:“當初衛所裏頭的那一幫子愣頭青,各個都說要照着阿茹嫂子的模樣去尋個可心的娘子去。”
“呵。”苗有信頗有些自豪:“我這可是老天爺給賜下的禮物,旁人未必能有這麽好的福氣!”
君青藍笑而不語,知道苗有信說的不假。阿茹并非燕京人士,乃是在大災之前逃難來的難民,病餓之下,險些死在了荒郊野外。幸好遇見了辦差的苗有信将她撿回了家,也成就了一番姻緣。
這麽些年,二人相濡以沫,感情甚笃。除了膝下空虛,這一樁姻緣簡直無一處不完美。
這兩個人的緣分,的确沒有人能夠學得來。首先,苗有信父母早亡,早在他中了武舉之前就已經相繼病故。阿茹又是個孤女,兩人頭頂上都沒有父母兄長壓着,自然也不需要講究什麽門當戶對,禮數周全。
看對了眼,苗有信尋了個現成的媒人,這樁婚事便算成了。若是換成了别人,這些生活在燕京的貴介子弟家裏,哪個能看得上阿茹?
姜羽凡越發是唏噓:“緣分天定,事在人爲。到底還是苗大哥自己争氣才能成事。”
“這話倒是不假。”苗有信唇齒含笑,想起愛妻聲音也柔和了許多:“若不是我堅持不懈,當初……”
“咦?”聽他話頭,姜羽凡覺得大爲好奇:“聽這意思,莫非當初你們二人的姻緣還生出了什麽波折?”
“也不是很嚴重吧。”苗有信說道:“我那時已經進了大理寺,阿茹覺得她的身份配不上我便生了離開的心思。那陣子我找了她許久都不曾找到,好在我不曾放棄,終于等到她自動現身。原來她并未遠離,我的一舉一動她都瞧在眼裏,終于受了感動,才肯與我一同瘋狂了一回。”
少年時的魯莽在苗有信口中娓娓道來,并不見半點羞愧,反倒笑意盎然。對于年少輕狂的歲月,苗有信從不後悔。
姜羽凡終豎起拇指,除了贊歎,說不出旁的話來。他自問燕京纨绔第一人,卻絕對做不出這等離經叛道的事情來。
萬萬沒想到苗有信這樣一個忠厚老實,嚴肅認真,做起事情半點不含糊的人,竟然……真真是人不可貌相。
“君青藍,你怎麽不說話?”
久不曾聽到君青藍開口,姜羽凡便側首朝她瞧了去,見她不知何時已經垂了眼眸,将全副的心神再度放到卷宗上去了。
“天已經晚了,今日瞧不出等改日再瞧吧,何必将自己逼的這麽緊?”
那人眼下略帶着幾分烏青,姜羽凡瞧得莫名便覺得心疼。伸手便将卷宗掩上了:“走吧,我送你回府去。”
“等一等。”君青藍卻猛然擡頭,清眸中分明有璀璨光芒閃過,耀眼過夜空裏最亮的星:“我發現了些……不同尋常的事情。”
“什麽?”
她這話立刻引來二人的興趣。兩人一時間再顧不得其他,均将眼睛直勾勾放在了君青藍身上。
“這些女子在失蹤之前,均到過普甯寺觀音殿上香還願!”
苗有信瞳孔一縮,将君青藍手邊卷宗一把奪了去。眼眸一瞬不瞬細看了七八頁,不由吸了口冷氣,眸色繼而變得鄭重。
姜羽凡坐在原地并未動彈,眼珠子卻轉了轉,繼而一亮,眼底便生出幾分不可思議。
“莫非,這些失蹤的孕婦,與普甯寺有關?”
他砸了砸嘴,搖頭歎息:“萬萬想不到,普甯寺那群道貌岸然的和尚,居然能做出這等事情出來!自己娶不成媳婦,生不得孩子,眼看着寺廟後繼無人,便将主意給打在了别人孩子身上!”
君青藍聽他說完,不由的氣息一凝。瞧向他慢悠悠說道:“姜小爺,您在想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