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喝多了麽?兩人正談論着丁氏與端王府的案子,怎麽忽然……提起雞蛋和雞肉來了?
君青藍眉目凝重。一隻雞蛋隻要沿着特意規劃好的軌道和程序來孵化,必然能變成一隻朝氣蓬勃的小雞。但實際上,變成小雞之後,早已經改變了雞蛋最原始的形态。
在這案子裏,丁氏就是那能催生出一切的雞蛋。而端王府則成了被刻意引導出來的倒黴雞!
這原本就是不該發生的事情。
君青藍瞧一眼姜羽凡,俨然不願同他就此多做解釋。
“你方才所說的那些孕婦失蹤案你自己可瞧見過卷宗?”
“并沒有。”姜羽凡搖頭:“那案子原本是大理寺藏着的秘案,也不知他們用了什麽法子,竟讓苦主一個個都不曾聲張。若非他今日向我提起,我根本就不可能知道。他哪裏肯讓我看卷宗?”
“這麽說……。”君青藍眸色一凝:“起先失蹤那些孕婦,并不曾被殺人分屍!”
“你怎麽知道?”姜羽凡眨了眨眼,瞧着君青藍,眼底是毫不掩飾的對于知識的渴望。
君青藍瞧他一眼,頗有些恨鐵不成鋼:“你想想看,若是旁的孕婦也如丁氏一般死的凄慘,誰瞧了不會憤怒?民怨,是能随便壓制住的麽?永義伯世子豈不是最好的例子?”
“有道理。”
姜羽凡似舒了口氣,如果是這樣還好,至少這案子的壓力不會這麽大。
“此事,不可掉以輕心。”
君青藍并不似姜羽凡一般樂觀。丁氏的案子目前來看,與大理寺積壓的孕婦失蹤案似乎并沒有關聯。但凡事都有例外,無論任何時候都必須學會做最壞的打算,才不至于在災難發生時手忙腳亂。
盡管丁氏的案子毫無眉目,君青藍卻早已覺察出這案子不同尋常。丁氏的身份何其貴重,加上身患有孕,身邊何時不是跟着諸多的護衛以及丫鬟婆子?尋常的蟊賊,哪裏能靠近她身側三尺?
鄭九那日險些沖入馬車内,第一是因爲他陡然發難,衆人猝不及防。第二則是因爲他同樣身份貴重,護衛丫鬟們一時不敢應對。
所以,對丁氏出手那人,身份定然不簡單。
君青藍緊緊抿着唇瓣。若在從前,她大約會同旁人一般,認定丁氏之死是尋仇報複。但,自從這案子莫名其妙牽連到了端王府 她便将目标鎖定在一人身上,始終不曾改變。
北夏帝!除了他,君青藍再想不出還有誰能擁有這樣大的能力。
北夏帝早就想鏟除端王府,他完全擁有殺死丁氏再嫁禍端王府的動機。但是……
聯想到先後兩道安撫她的聖旨,這莫非不是皇上有意同李從堯和解,爲自己新出生的小皇子鋪路的意思麽?怎麽忽然就……天翻地覆了!
這些話君青藍并未同姜羽凡說,她也并不能同任何人言明,隻能将一切埋在心底裏深深藏着。她相信,随着案情的深入了解,她總有一天能替端王府洗脫冤屈。
如今……
君青藍哀哀歎了口氣。如今,一切都是道聽途說,若是不能到現場親眼去瞧瞧看……一切都是徒勞啊!
有時候,君青會想,老天爺真真是個奇怪的人。她前半生,幾乎天天乞求它垂憐,希望它能夠替家族伸冤,可老天爺一次都沒有聽到過。但自打秦氏謀逆案大白天下之後,她無論跟老天爺求什麽,他早早晚晚都得答應。
便如那日在扶牆歸,她隻是想了想能到案發現場瞧瞧該有多好。可過了三日,便實現了。
若非真的到了這裏,君青藍從不會想到,距離燕京城這麽近的地方,居然還能有這樣陡峭的山脈。
丁氏的屍身在平石山西南方向山腳下的山谷中發現。平石山距離燕京南德門不足二裏,是由延綿不斷的諸多山峰組合在一處形成的巨大山脈。
雖然平石山占地極廣,但山勢實際上并不十分陡峭。加上峰巒疊嶂,郁郁蔥蔥,又離城不遠,自來便是百姓消夏避暑,登高踏青的首選之地。
隻一座山峰例外,那便是平石山西南方一處孤峰。它如一隻巨大的石筍拔地而起,屹立于天下,直直插入雲霄去了,叫人瞧着不由心生畏懼。踏青本是休閑,誰也犯不上拿命去搏,久而久之,那石筍樣的山峰因無人問津,便被許多參天巨木,以及嶙峋的怪石給占據了。衆人索性便送了那山峰一個應景的名字,叫做怪峰。
丁氏便死于這座怪峰之下。
“這裏,便是最先發現的那隻手臂所在之處。”苗有信用腳尖朝着腳邊的地面點了點。
君青藍的目光便從那不見峰頂的怪峰上收了回來。
因怪峰常年無人造訪又植被豐富,故而,經年累月之下,便在山谷裏積聚起厚厚一層落葉。踏上去便似踩在松軟的地毯上,那觸感比之李雪憶海棠苑中西域織絨的厚毯也半分不差。這般境況之下,即便樹葉下藏着任何的堅硬之物,也叫人無法察覺。
苗有信所站之處便極爲平整,瞧上去與旁的地方,根本沒有任何的差别。
“這裏瞧着與别處沒什麽不同。”姜羽凡從不遮掩自己的思想,心裏這麽想着,便也直接問出了口:“苗大哥怎麽能認定,丁氏的屍首就在這裏發現?”
苗有信隻淡淡笑了一笑:“常年辦案,這麽點記性還是應該有的。”
姜羽凡立刻噤了聲。苗有信說的都是實話,并未刻意的炫耀,姜羽凡聽着卻覺得刺心。他也辦案很多年了,可是……你這是在赤裸裸的打臉嗎?
君青藍靠近苗有信,擡頭先朝天上瞧了瞧。怪峰實在太高了,根本瞧不見峰頂,濃霧般的雲彩,籠罩在半山腰裏,上面有些什麽根本不得而知。
“距離她手臂最近的人頭,在那顆樹下。”苗有信擡手朝着離衆人兩丈遠一顆大樹點了點:“旁的軀幹,皆間隔不是太遠。”
“咦。”姜羽凡氣息凝了凝,眼底忽然生出種種疑問:“這瞧起來,也太奇怪了!”
眼看衆人将焦點都放在自己身上,姜羽凡立刻挺直了胸膛,陡然就生出了周身的驕傲。
“丁氏在清醒之時被人肢解,那人又哪裏來的時間,能将人的肢體扔到别處去?”姜羽凡挺胸擡頭,侃侃而談:“與死亡後分屍相比,活着的時候被人肢解必然忍受了莫大的痛苦。兇手抛屍總多少需要一些時間,丁氏卻是養尊處優的貴人,這樣極緻的痛楚哪裏能夠長時間忍耐?怕是在兇手往返途中便已經活活疼死了,還能等兇手将肢體一樣樣切下後,才咽了氣?”
苗有信微颦了眉頭,側目瞧向君青藍:“你确定丁氏所有屍塊皆是在她活着的時候與主體分離的麽?”
“當然,包括她的頭顱。”
四下裏靜了一靜,半晌無人開口。這簡直匪夷所思!
便如姜羽凡所說,極緻的疼痛照樣可以将人緻死,爲何丁氏卻能生生忍受着将自己肢體頭顱全部自身體上摘除後,才堪堪死亡?
簡直匪夷所思!
這般堅強,怕是連一個經受過常年訓練的壯漢也無法忍耐,何況是如丁氏一般的弱女子。
“或許,那人是在将丁氏肢解完後,才将屍體分開丢棄。”苗有信深思良久,方才開口:“又或者,她活着的時候被人下了藥,早就失去了意識。”
苗有信俨然更傾向于後一種假設。若按前者來說,仍舊無法解釋清楚,爲何丁氏能堅持到肢解的最後,甚至頭顱都是活着的狀态下被人摘除。
“丁氏的腸胃裏可有查驗出藥物的殘留?”
苗有信略略抿了抿唇:“回去後,我立刻着手安排。”
“當日來查驗屍體時,苗大哥可有觀察過周邊的環境?可有能利用的人爲痕迹?”
苗有信搖頭:“我着人仔細查詢過,苦于此處落葉厚實,原本就難以留下痕迹。加之丁氏已死亡多日,早就錯過了最佳的偵察時間。莫說是這山谷裏,即便是山谷外面也并無可用的腳印,車痕。也正因爲如此,怪峰下始終不能被認定是第一現場。”
“那麽,延平莊呢?”君青藍瞧着苗有信,一瞬不瞬:“怪峰山谷因無迹可尋而無法認定,延平莊就能認定了麽?”
苗有信緊緊抿着唇,沒有回答。
“誠如所有人所言,延平莊留下的痕迹太多。腳印,車轍,還有血迹殘肢,樁樁件件都将延平莊給拉入到漩渦之中。但,苗大哥有沒有想過那麽一句話,過猶不及。正因爲證據太多,反倒讓人覺得不夠真實。”
苗有信颦了颦眉。
“看兇手在怪峰山谷的處理手法,無疑他是個聰明謹慎的人。沒有道理一處不留痕迹,卻在另一處留下那麽多的破綻,就像……專門等着被人發現!”
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女子一雙清眸便完全焦灼在苗有信臉上,盯着他的眼眸,一瞬不瞬。
苗有信氣息微凝,卻隻一瞬,便擡起眼來直視着君青藍的探究:“猜測并不能成爲審案時可采納的證據。而如今,能留給你的時間并不多。”
他聲音略略一頓,方才繼續說道:“你們并不知道,皇上交給刑部結案的時間又被縮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