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1 不是她的錯

如今的鸾喜宮是整座後宮裏最熱鬧尊貴的地方,不但年年翻新維護,還在宮中添置了許多珍稀花木。無論從何處瞧着,這個地方都是極其令人豔羨的。

君青藍從不是個貪慕權勢的人,卻也不得不歎服,鸾喜宮真真是個叫人留戀的溫柔鄉。

蕭貴妃的前半生都在看人臉色中度過,能在冰冷的北宮存活下來,還保護着那所有人都不在意的皇子平安長大,足見也是個頗爲懂得揣摩主子心思的人,故而也非常清楚,什麽樣的事物最能讓後宮裏這些主子們覺得舒服。

在她得了勢以後,這座鸾喜宮便将她所有的設想都實現了。

汪善帶着她往正殿裏走時,便始終在暗中打量着她的神色。見她對這人世中的奢華半點不貪戀豔羨,便似有些迷惘,繼而,眸色越發的幽深。

“君大人,如今娘娘身子重,難免精神不濟。你說話要注意分寸,萬不可驚擾了娘娘。”

君青藍身側那個嬷嬷她是認得的,可那人身份卻着實叫她狠狠吃了一驚。那是貞容大長公主身邊的康嬷嬷,自小陪着長公主一同長大的情分。伺候了大長公主大半輩子的人,任誰也不敢小瞧了。

這嬷嬷的手段君青藍早有耳聞,正是在她的協助之下,貞容大長公主成了先皇唯一存活的骨血,瞧她素來嚴厲的眉目,君青藍打心眼裏對她有幾分發憷。

萬萬沒想到,今日在蕭貴妃的鸾喜宮裏,居然瞧見了她。

“多謝嬷嬷提點,君青藍自當謹記。”

蕭貴妃卻并不在正殿中安坐,康嬷嬷和汪善帶着她自内門穿過,朝着側殿裏面那小梢間去了。康嬷嬷在梢間門口止了腳步,以眼神示意君青藍停下。

“請大人将雙臂展開,奴婢鬥膽,要查驗下大人。”

君青藍并不介意,極力配合。蕭貴妃正是緊要關頭,這一胎來之不易自然要慎重。她也願意讓人仔細檢查清楚,免得遇見個萬一,自己有嘴也說不清。

康嬷嬷盡心負責,将君青藍從頭到腳摸了一遍,甚至連挽發的簪子也給拔下來瞧過,又湊近了聞了聞君青藍的手掌面容,方才直起了身出去了。

這一耽擱就用了半盞茶功夫。君青藍以爲終于完事了,卻見汪善仍舊山嶽一般堵在梢間門口寸步不讓,心中不由疑惑,還沒完?

聽見身後腳步聲響,回首就瞧見康嬷嬷領着兩個宮女回來了。那宮女一人手裏托着銅盆,一人拿了數條棉布的巾子。君青藍正自疑惑,便見康嬷嬷朝她福了福身子。

“請君大人重新淨了手臉,便可以觐見貴妃娘娘了。”

兩個宮女手腳利索的很,立刻就支好了銅盆。一個來給君青藍重新挽發,一個拿了大巾子塞在君青藍脖領子處,爾後仔仔細細絞了巾子來給她擦手擦臉。

整套的動作如行雲流水,行走穿梭竟沒發出丁點的聲響,君青藍瞧的歎爲觀止。

康嬷嬷在一旁解釋:“貴妃娘娘月份重了,聞不得丁點的脂粉氣味。雖然大人并未上妝,到底也塗了些香脂膏子,未免沖撞,還是洗淨了好。請大人勿怪。”

“理應如此。”

君青藍連連颔首,心中卻在贊歎好細緻的心思。

後宮内宅的隐私她并不曾經曆過,卻也略略有些耳聞。有的人爲了害旁人小産,便故意将能緻滑胎的香料攙在脂粉中,通過氣味的熏染,神不知鬼不覺讓人着了道。當初,李雪憶身邊那媽媽不就是用這個法子,将她的胭脂偷梁換柱,想讓李雪憶瘋癫癡傻嘛。

“多謝嬷嬷。”

這一聲謝君青藍說的真心實意。與人方便便是自己方便,康嬷嬷這麽仔細,又何嘗不是在保護她?若蕭貴妃真有個閃失,在這般嚴密的檢查之下,也波及不到她的身上不是?

康嬷嬷仔仔細細盯着,待到諸事妥當,才朝着汪善點了點頭,自己則緩緩斂了眉目。

直到了這個時候,汪善才笑吟吟将身軀側過了一旁,伸手朝君青藍做了個請的姿勢:“大人快請進吧,娘娘早就盼着您來了。”

君青藍:“……。”

慢……也不是她的錯啊!

君青藍一進了小梢間便立刻明白了蕭貴妃爲何選了這麽一個地方住着。這梢間地方不大,東西卻齊全的很,内外進出隻有方才那一扇門,任誰出入都能瞧的清清楚楚,想要做點什麽小動作,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君青藍略略一掃,瞧見蕭貴妃正懶洋洋側卧在貴妃榻上,貞容大長公主則坐在塌邊一把高腳椅上。她不敢細打量,立刻跪倒行禮。

蕭貴妃瞧見她進來,便示意身旁的大宮女蓮蕊扶她起來。另一側服侍的蓮蓬則手腳麻利的拿了個軟枕墊在了蕭貴妃的腰下。

“快給君大人搬個椅子來。”

蕭貴妃才坐定了,立刻便吩咐宮人們伺候君青藍就座。乍一聽她聲音,君青藍心裏顫了一顫,怎會如此……憔悴?

記憶中,蕭貴妃永遠端着張高傲的面孔,說話素來頤指氣使,中氣充沛。如今母憑子貴得償夙願,不是更該春風得意麽?

“大人,快請坐吧。”汪善搬了把紅漆木的靠背椅過來,笑容可掬請君青藍坐下。

君青藍立刻起身,擡首謝恩,也便将蕭貴妃如今的樣子盡收眼底。這一瞧,越發的震驚。

蕭貴妃瘦的厲害,顯得一張肚皮碩大如球,高高聳立着。也難怪她總靠着坐着,這肚子長在她的身上,瞧着簡直不堪重負。大約因爲在孕期的避忌,她面上并未塗抹丁點脂粉,顯得那一張面皮蠟黃幹枯,半點光澤也無。甚至在那枯瘦的面皮上,還生出了了芝麻粒一般細密的黑點,瞧着實在……有礙觀瞻。

君青藍實在不敢想象,不過大半年的功夫,那高高在上的蕭貴妃居然變成這般模樣。如今的她瞧上去,竟似比一旁姑姑輩的貞容大長公主還要年長。

“謝娘娘。”

君青藍立刻低下了頭,隻蹭了一點椅子邊坐下,面孔眼底都不敢透出絲毫對蕭貴妃的不敬。整個北夏誰不知道,皇上如今對蕭貴妃越發的寵愛了。在民間,男子尚且不與孕期妻妾同房。但,北夏帝卻日日宿在鸾喜宮裏,絲毫不懼外界一切流言。

聯想到如今蕭貴妃的容貌,這兩人真真是……感天動地的真愛啊!

“君大人可是被本宮如今這樣子給吓着了?”蕭貴妃緩緩開了口。

君青藍聽得心中便是一凜,這問題……若一個回答不好,怕是這條命就得交代了。

“娘娘如今是天下女子的楷模,何需在意旁人言論?皇上愛重娘娘,足見娘娘在皇上心中與衆不同,這便夠了。”

蕭貴妃聲音頓了一頓,方才勾了唇角:“無論何時,君大人還是一如既往的叫人欣喜。”

欣喜麽?君青藍并不這麽認爲。

她并沒有違心的刻意去誇贊蕭貴妃如何的國色天香,也沒有如實回答她有多麽的憔悴滄桑,不過避重就輕,說了些實話而已。但,這實話說的也實在算不得高明。

“端王爺何等英雄人物,可惜耽擱到現在也不曾婚配。本宮從前總想着尋個合适的人照顧端王爺,千挑萬選的才選出了本宮那表妹,可惜端王爺始終不喜。本宮從前不明白,如今卻是恍然大悟,原來,身邊早藏了這麽個美嬌娘,别的花哪裏還能入眼?”

說着話,蕭貴妃便擡了手,拿帕子掩唇低笑。

君青藍卻聽得出了一身冷汗。這話什麽意思?是在暗指李從堯知情不報,欺君罔上麽?

“娘娘怕是誤會了,皇上賜婚時,端王爺也是誠心誠意要迎娶蕭姑娘。他看重下臣,也不過是瞧中了下臣探案有些本事罷了。他也是到了管州府時才知曉下臣是女子,從前隐瞞,實在情非得已。君青藍自知罪孽深重,甘願受罰。”

話說到這份上,君青藍哪裏還能坐得住?規規矩矩跪倒請罪。

頭頂上半晌沒有聲音,君青藍便隻得規規矩矩跪着,低垂了頭顱動都不敢動。良久,方才聽到蕭貴妃噗嗤笑了一聲。

“怎麽說着說着又跪下了?汪善你怎麽當差的?君大人今日是貴客,你也不知攔着些麽?”

汪善連聲告罪,上前去便要攙扶君青藍。君青藍借勢起身,再落座時,已經出了周身的冷汗。

“君大人不必緊張,不過幾句閑話,說來也是我那表妹沒有福氣。”蕭貴妃淡笑着說道:“不似君大人,居然藏了這麽大的福澤。國公千金,禦賜的府邸,本宮從前真真是小瞧了你呢。”

君青藍知道,蕭貴妃大約是将李從堯與蕭婉兒無法成就的姻緣,盡數算到她頭上去了。她也從不指望能同這位皇帝寵妃搞好關系,于是,便任由她數落,自己則扯着張笑臉,呵呵的隻知一味傻笑。

梢間裏靜靜的,隻能聽到蕭貴妃略帶沙啞的聲音經久不息,旁人卻半個字都不曾說過。

說了許久,也不知是蕭貴妃終于覺出了無趣,還是說累了,終于停了片刻,緩緩用了半盞燕窩,才再度瞧向了君青藍。

“君青藍呐。”蕭貴妃一改方才的尖刻,忽然在面頰上生出了幾分溫和的笑:“烈國公一門對北夏素來是衷心的,死的也實在冤枉憋屈。本宮聽着每每涕淚橫流。你能爲父兄伸冤,将自身性命盡數抛卻實在不易。”

君青藍聽得心中一凜。忽然這麽親切……是什麽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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