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貴妃是北夏帝的心頭肉,素來在他面前說一不二。
明明北夏帝膝下空虛,登基這麽多年也沒能留下半個子嗣,卻仍舊一心獨寵蕭貴妃。即便言官們的折子雪片一般幾乎要淹了禦書房,勸他廣置後宮雨露均沾,早日誕下龍嗣。
然而,這位皇帝卻一概不理,似乎打定了主意隻讓自己心愛的女人生孩子。當然,這其間他也不可能沒有碰過旁的後妃。奇怪的是,竟也無人能産下一男半女。這事情本就不正常,卻神奇的沒有一個人追究。
誰不明白,皇宮裏最高貴的男人和他那心愛的女人都有問題。但,皇上都不介意,你有什麽資格去指責?
如今,蕭貴妃終于有了身孕,可以想象出北夏帝得有多麽的高興,怕是恨不能将全天下所有的好東西都捧來送給自己心愛的女人。
所以,他在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沾染殺孽,這也就成了李從堯他們二人的機遇。若不是發生了這種事情,北夏帝哪裏能縱容他們兩個逍遙自在的活了這麽久?
這或許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但君青藍隻覺齒冷,她想到的是另一回事。
“元寶……。”
元寶是北夏帝唯一的兒子。曾經,這個人這件事或許會成爲端王府的保命符。但如今蕭貴妃有了身孕,且即将生産,那麽,元寶該怎麽辦?
“雪憶需要他。”李從堯聲音輕緩卻堅定:“他活着就有價值。他可以做一輩子市井潑皮的兒子。”
聽他這樣說,君青藍多少有些意外。她一直以爲,李從堯留下元寶唯一的用途,便是用他來自保,将來好挾天子以令諸侯,爲端王府換的長時間的安甯。
卻原來……
李從堯盯着燈火中,女子明滅不定的神色,唇角便些微的勾了一勾。燈火下,白皙的面容光彩照人的柔和。
“是否發現,你眼前的李從堯同你心裏原想以爲的那個,一點都不一樣?”
“恩。”君青藍很實在,認認真真點了點頭。
“這世上原本就有許多人,許多事。你用眼睛看和用心去看的時候,是不一樣的。”
“對對對。”君青藍點頭應和,覺得簡直是金玉良言。
“那麽。”李從堯忽然朝她面頰湊近了幾分:“你更喜歡哪一個?”
“……恩?”
男人忽然湊近的容顔,夾雜着濃郁的草木澀然香氣迎面撲了來。君青藍的心不可遏制的狠狠跳了一跳,再度覺得面頰一瞬間燙的驚人,也不知哪裏來的勇氣,猛然便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我忽然困了,咱們明日再聊吧。”
言罷,也不待李從堯開口,便飛快朝着裏間跑了去。李從堯盯着她落荒而逃般的身影,忽然便自胸腔中爆發出一陣舒爽的笑出來。那聲音渾厚極了,悶悶的,如同擂鼓一般。
容喜站在屋外值守,屋中二人的對話他聽的并不甚分明,但是,李從堯的笑卻聽了個明明白白。容喜先是吃了一驚,不久便長長舒了口氣,忍不住拱手朝着月亮深深做了個揖。老天有眼,王爺終于像個正常人了!
在延平莊這短短的幾日,是君青藍這輩子迄今爲止過得最舒心的日子。一應用度雖談不上多麽的尊貴,卻難得清閑。
沒有稀奇古怪的案子纏身,沒有勾心鬥角随時喪命的威脅,更沒有人給她什麽臉色。莊子上人人和氣,對她客客氣氣,每日除了吃和睡,便是整日的遊山玩水。
李從堯也不拘着她,看她興頭上來的時候,還會抽空與她一同下河摸魚,再将那些或瘦或肥的魚統統下了鍋,煎炸煮炖細細烹調出不同的美味出來。暮色四合時候,兩人就着山間野味小酌兩杯,說不出的暢快自在。
有時候君青藍在想,這輩子如果能這樣過,也是相當不錯的。雖沒有大富大貴權勢滔天,卻難得心安。
然而,無論是君青藍還是李從堯都清楚的很,這一切不過是鏡花水月,暴風雨前的甯靜罷了。偏二人半個字都不提,全心全意的享受了這幾日的閑散。
這樣的機會不多,或許一生……就隻有這一次。
每每盯着肆意暢快的君青藍,李從堯總會沉默,狹長鳳眸裏漸漸便凝起一團風暴,不知在想些什麽,卻仿若忽然之間,堅定了。
可惜,這一切君青藍始終不曾留意。
八月初十那一日,太陽極其賞臉,早早就挂在了天上,将一切都照的亮亮堂堂。陽光普照,溫暖舒适,君青藍早早睜了眼卻被溫暖給熏得渾身懶洋洋的不想動彈。索性便舒展了手腳躺着,清眸瞬也不瞬盯着頭頂的帳子,心中卻在思量着今日要到哪裏去玩。
才盤算了片刻,忽聽帳子外面有細碎的腳步聲湊近了。她仍舊躺着沒有動彈,任那人漸行漸近,腳步聲在她床榻邊停了半晌沒有動靜。君青藍知道來人是瞧她帳幔低垂,隻當她還沒有醒。
君青藍明白外面站着的是栓寶家的。自打進了延平莊,雖然自在清閑,李從堯卻從未放松過警惕。整個莊子裏的人,他隻許栓寶家的到君青藍近身伺候,旁人,是連屋子都不許進的。
君青藍不說話,栓寶家的便也不敢出聲,卻站在床榻邊許久沒有挪動步子。瞧她如此執着,君青藍便知大約有事,于是,懶洋洋開口問了一句。
哪成想外面那人的回話仿若晴天霹靂,把君青藍給驚着了。
“大人快起身吧,宮裏的聖旨下來了,王爺已經趕到前廳去了。”
“怎麽不早說。”君青藍一咕噜起了身,再不敢耽擱。
挑簾子下了地穿了鞋便直奔妝台去了:“快拿熱水巾子來!”
她心裏簡直嘔的要死。這幾日過的實在太舒坦了些,日日遊山玩水,困了就睡,想起才起,以至于全然忘記了眼下緊張的局勢,居然天光大亮了都還不起身。
如今聖旨都到了,她卻還不曾梳洗,叫傳旨官等着。這事情可大可小,隻問她一個慢待聖旨的罪名,她就擔不起!
這麽想着,她的手腳便越發的快了。三兩下便挽了個簡單的發髻,拿隻素銀的扁方草草簪了便直奔水盆。
栓寶家的卻瞧的抿唇而笑:“大人且不必那麽急呢。是咱們郡主一早得了信,城門才開就使人來報了。如今那傳旨官才剛剛出城未幾,要到莊子上還得小半個時辰,且夠您細細梳洗。王爺說您隻管安心用了早膳再過去,他在前廳那裏等着,即便晚上個片刻也不礙事的。”
聽她這麽說君青藍才稍稍放了些心。卻也真不敢如她說的那般慢悠悠的磨洋工,手腳利索的收拾好自己,随便扒拉兩口紫米粥,塞了兩個小油卷便抹了抹嘴急急向前廳趕了去。
等趕到那的時候,李從堯早悠悠閑閑的喝了兩盞茶。延平莊上的幾位管事在他身後一字排開站着,一個個斂眉肅穆,大氣都不敢出。
被這麽些人瞧着,君青藍隻覺一張臉燙的通紅,忍不住便拿眼睛剜了下李從堯。你早知今日有欽差要來,怎的不早些使人叫她起來?衆目睽睽的進門,誰不知她起得遲的了?
君青藍拿手捧着發燙的面頰,半個字也不想說。以後怎麽見人呐!
這厮,還真真的可恨!
“你來了?”偏偏被腹诽了那人一點自覺都沒有,居然笑吟吟朝她招手:“可用了早膳?我已經叫人傳話于你,不必太着急。”
“多謝王爺關心!”
君青藍口氣冷硬的朝他拱了拱手。您是成心的麽?還專門問這麽一句,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起的晚了?偏他身份最尊貴,還不能朝他發火,君青藍嘔的簡直想吐血!
男人狹長鳳眸盯着君青藍,将她每一絲細微表情變化盡收眼底。卻忽然笑出了聲,笑聲舒朗而低沉,君青藍越發憤怒。他就是故意的!
然而,這笑聲卻将旁人給驚了個半死。多少年了,自打老王爺和世子過世以後,再不曾瞧見過王爺這般舒懷過,如今卻……衆人忍不住瞧向君青藍,對她的目光裏更添了幾分敬重。
君青藍來的極是時候,才坐定了便聽到外面嘈雜而急促的一陣馬蹄聲響裏夾雜着高亢的叫嚷:“欽差大人到!”
衆人摒了呼吸,肅然起身。李從堯吩咐栓寶立刻焚香,這才整理衣冠跪倒迎旨。君青藍及衆管事依次跪俯在他的身後。
叫君青藍沒有想到的是,今日來頒旨的居然是劉全忠。劉全忠可不是普通的宦官,他是曆經三朝的老宮人,有從龍之功。早些年就被皇上封了個忠義候,還專門臨着皇宮給賜了座單獨的府邸。宦官能做到這個地步,簡直是無上的榮光,放眼整個北夏曆史,他也是古往今來獨一個!
這些年,皇上念他年事已高,身體不大好,便準了他在私宅中容養。雖一應用度仍按從前一般給予,但他實際上已經不大管事了。
萬沒想到,今日來傳旨的居然會是他!
“君大人,請速速接旨吧!”
君青藍正心猿意馬,冷不丁聽到劉全忠點到自己的名字。擡頭去看,那人手中聖旨已經卷好了,正笑吟吟滿面謙卑的盯着她瞧。
心中不由,吃了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