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信任一個人的時候,無論他做什麽說什麽,都會想當然的以爲他是可靠的。所以,張郎中從前的作爲,無論怎麽瞧都是好的。善良,熱心,恭順,用在他身上的都是些美好的詞彙。
但是,當這信任出現了丁點的裂痕,那麽從前的許多事情就再禁不起推敲了。返回頭仔細想想,便覺處處都是漏洞。
張郎中不許旁人染指醫治南疆侍衛的事情,是爲了方便自己行事。真正得了天花之人雖不能見風,卻也不該将室内緊閉,透不進半絲的風。畢竟,病人居室要保持清潔透氣還是非常有必要的。
這些原本的美好,當變換了一個角度,忽然就肮髒不堪了。
“國公爺可定要思量清楚。”君青藍慢悠悠說道:“行宮中的天花毒,可是張郎中親手下的。”
“什麽?”定國公吃了一驚,若是沒有記錯,在不久之前的公審上。她不是才說過,毒是蕭沛下的麽?
“蕭沛那時被關在冰窖,冰窖大門隻能從外面打開。若是沒有人接應,他如何出的來?他出來以後立刻便能悄無聲息離開行宮,是因爲那時值守侍衛已經盡數病倒毒發。故而,投毒之人自然另有他人。”
定國公吸了口冷氣,眸色漸漸幽深。當日公審之時,他便隐隐覺得蕭沛投毒的事情似乎有些古怪,具體哪裏的問題卻說不大清楚。
原來,症結在這裏!
“你是否早已知曉?”
“是的。”
“爲何……一直隐忍不發,今日……卻要同我說?”定國公盯着君青藍一瞬不瞬,語聲有些晦澀。莫非是年齡大了麽?眼前這樣單薄一個小女子的心思,他居然都瞧不透?
“一則……。”君青藍眸色一凝:“因爲張郎中是長公主殿下的人,便是咱們北夏的人。”
她面孔眼眸都漸漸深沉:“他的身後是長公主,長公主便代表了國公爺您,代表了整個北夏。這案子若是被北夏之人染指,便得拔出蘿蔔帶出泥,被有心人利用了,怕是便沒有那麽容易善了。如今,整個南疆上下都對咱們北夏感恩戴德不好麽?”
定國公語聲一滞,所以就将話說一半留一半,真的好麽?
“南疆王要對付的是承天宗,咱們已經幫他将承天宗晾在桌面上了。雖然一時間不能鏟除,可承天宗到底也成了砧闆上的肉,解決他們不過是遲早的問題。至于旁的小魚小蝦,他們不會在意。”
“二則,還是因爲他是長公主殿下的人,旁人自然不好插手處置。他的生死懲處都該由國公爺或是長公主殿下來決斷。我是早知此事卻一直不曾聲張,也不過是爲了迷惑張郎中而已。他這人奸猾着呢,若被他瞧出了風聲不對,鑽個空子跑了出去胡言亂語,或是索性服毒弄死了自己,都不是好事。隻有等他慢慢穩住了,才能一擊即中,逮他個快準狠。如今,咱們就要離開了,各處都忙忙亂亂的,忽然少了這麽個人,實在沒有什麽值得關注。”
定國公半斂了眉目。她将一切都顧慮到了,這等于是賣給定國公府一個天大的人情呐!若真逮住了張郎中,他們又豈可全身而退?至此怕也要在北夏帝心中生了嫌隙。
“多謝!”他的聲音淡淡的,卻也隻有君青藍能聽出他話語當中的沉重。
那是一個承諾,雖暫時不知這承諾的分量,但至少在将來北夏帝傾軋端王府的戰鬥中,這位勁敵會不那麽盡忠職守。
這就夠了!
于是,君青藍也規規矩矩還了一禮:“好說,好說。”
“可盤問出何人指使?”定國公盯着張郎中,難掩心中的惱怒和厭惡。這一顆老鼠屎,險些害的所有人全軍覆沒,這會子又裝的哪門子的民族氣節?
“到底是您府上的人。”君青藍微笑着說道:“盤問也好,拷打也好,全憑您做主。”
定國公深深看了她幾眼:“我知道了。”
這人……分明是要将自己從這事情當中摘幹淨了。真是……
眼看着定國公命人将張郎中堵了嘴拖走,君青藍這才長長舒了口氣,終于清理了門戶,真好!
一回頭才瞧見拴柱就站在身後一尺處皺着兩條又粗又黑的眉毛瞧着她,那兩隻眼珠子瞪得銅鈴一般,吓人一跳。
“你……有話就說。”
他這張忠厚老實的面孔做出小女兒般的糾結姿态出來,看着實在有點……不大舒心。
“方才……司衙門那邊有人遞消息過來說,南邵王想要見您。”
“見我?”君青藍終于明白拴柱爲什麽擺出那麽一副表情出來,換做她,她也得狠狠皺眉:“他見我做什麽?我與他一不沾親,二不帶故!”
若真強要說他們兩個有什麽關系,那便隻剩下有仇了。
“你去給唐影送個信吧,叫他去見見。這幾日估計他心氣也不大順暢,正好可以散散心。”
“好咧。”拴柱一溜煙跑的飛快。
“别忘了提醒他,若是八小姐能一起去會更好。”
南邵王這會子要見君青藍,還不是想細問問關于唐影的事情?他們之間的恩怨糾葛,她知道的一點不比南邵王早,這時候往跟前湊什麽去?索性直接讓唐影自己解決去吧。
南邵王見了兒子,若是順便連兒媳也一起見了,得多順心?當初李從堯不過提了一句他有兒子,他就痛痛快快把所有罪都認了,這會親見了兒子兒媳,不得要什麽給什麽?
今日天氣晴好,萬裏無雲。看來,離開王城接連這幾日都非常适合趕路。
真好!
“你可給定國公找了個好活。”
那一頭,李從堯就站在一顆柳樹下,鳳眸半眯着,深不見底,一瞬不瞬瞅着她。那一雙眼眸明澈幽深,似能照見溝渠。君青藍覺得,自己心裏的一切在這人面前皆無所遁形。
于是,她眯了眯眼,再度于唇畔牽起笑容。方才那話聽着……可不像好話呢。
“他忙一些,自然就顧不上尋釁了不是麽?咱們這一路上也能太平些。”
李從堯淺抿着唇瓣,側首瞧着眼前女子。見她笑容溫良,态度恭順,姿态言語都無可挑剔,似一隻羽翼豐滿的狐狸,正以自己最完美無害的姿态來讨好眼前的老獵人,不由便也将唇角牽了一牽,眼底似刹那駐進了光華,叫君青藍瞧的呆了。
“真要感謝你這一顆大公無私的心。”
李從堯語聲悠揚清淡,君青藍的面頰卻燒的紅了。她當然有私心,她在害怕姜盈!将那肆意飛揚的鮮活生命留在這充滿未知的南疆,君青藍幾乎可以想象到姜盈得有多麽憤怒。
然而,對于這樣的局面她無力改變,也不知該如何勸說開解姜盈,這種時候,見不如不見。可是……
瞧着眼前高嶺之花般笑的風光霁月的男子,君青藍心裏忽然就生出了幾分憤怒。要姜盈留下和親的人,不是你麽?如今這一臉看好戲的樣子,是做給誰看呢?
“端王殿下,我做這些可也是爲了您呐!和親這主意,似乎是您出的吧!”
君青藍故意将您字給咬的極清晰,禍水東引什麽的有些不地道!
“我可是在爲你解決難題。”
君青藍愕然,這話怎麽說?
“你并不希望唐影自盡,不是麽?”
姜盈傷重,唐影衣不解帶近身伺候,此舉雖然值得稱道,但是……到底男女有别,會毀了姜盈的名節。唐影說過,待到姜盈痊愈,他就自盡。君青藍爲了這事,很是頭疼。
如今,這的确是完美解決此事的唯一方法。
“明日一早便要啓程,還不去收拾行囊麽?”李從堯見她眸色變幻不定,眼底笑容便更深了幾分:“你的院子我已經派人守着了,姜盈絕對進不去。隻管放心收拾。”
“哦,多謝。”
君青藍長長舒了口氣。過了許久才後知後覺的想起,唐影似乎是端王府的暗衛,所以保全唐影不該是他們端王府的事情麽?李從堯分明是在保護自己人,怎麽就給算在了她的頭上。
還有姜盈……你什麽時候瞧見過這人這麽盡心竭力的替他人着想?知道她不敢與姜盈相見,立刻就派人将院子給圍了,忽然這麽體貼……總讓人覺得,哪裏不大正常。
君青藍始終沒有想明白到底哪裏不正常,便已經踏上了北去的馬車。
登車之前,她特意回頭看了一眼,随行的隊伍很明顯的少了一小半,她心中略略顫了一顫。那是端王府和定國公送給姜盈和唐影的随行人員,想起來時熱熱鬧鬧的景象,難免叫人……有些凄涼。
“大人不用太悲傷。”容喜笑眯眯站在車下:“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如今的一切便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君青藍眯了眯眼,你這老狐狸,能少說些沒用的場面話麽?
“唐影是咱們王爺信重的人,王爺自然不會眼睜睜瞧着他去送死的。至于八小姐,那是個福澤綿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