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功夫不大,姜盈的頭顱猛然一沉,呼吸卻比先前要順暢了許多。
“這是……。”君青藍側目。
這些日子,姜盈始終渾渾噩噩從不曾醒來過。但她睡夢中絕不踏實,每每露出痛苦的神情。如今,雖仍在昏迷,呼吸卻均勻了許多。
“是麻沸散。”劉步仁把姜盈放平,讓她臉朝下趴在了床榻上。又将她身上的夾紗被去掉,露出後背完整的傷口。接着拿布巾沾了白酒,将她後背仔仔細細擦拭了一遍。
他做的這一套,動作行雲流水般娴熟,雖男女有别,卻絲毫叫人生不出半絲的亵渎出來。
“麻沸散本該入口,但我瞧着姜家丫頭根本沒法子灌下湯藥,便隻得由口鼻中吸入了。效果或許比入口要差了一些,總還是會有些用處。待會動刀子時,也能少讓她受些苦楚。”
君青藍眯了眯眼,頗有些意外。
麻沸散的名字君青藍曾經聽道善老和尚提起過。
據說那種湯藥能讓人迅速的失去知覺,并對昏迷期間發生的事情全無所覺。讓人昏厥的藥很多,江湖中的蒙汗藥,迷香之類都能達到。卻隻有麻沸散一種能不傷人的頭腦神經,但因其方子極其特殊,在世間并不多見。
道善曾說,這方子他也隻知世間一人懂得,那便是他遊曆西域時碰到那位神奇的故人。那人給了他能止咳鎮痛的曼陀羅花之後,兩人就再也沒有碰過面。
這段過往,早就已經埋藏在内心深處。若非劉步仁忽然提起麻沸散,君青藍基本上已經快要忘記了那頻頻破戒的老和尚。
如今,麻沸散在劉步仁手中,他又素喜四下遊離,曾經到過西域也說不定。莫非,他就是道善口中醫術了得的故人?
“專心些!”劉步仁忽然一個爆栗敲下來,打斷了君青藍的思路:“如今你我要做的事情,出不得半點差錯。”
這時候,當然不是探究這些往事的時機。君青藍揉着腦袋回了神,已将全副的心神放在了姜盈身上。
劉步仁命她捧着工具袋過來,以方便随時取用合适的工具。
君青藍瞧見他先取了數根銀針出來,分别刺入姜盈肩胛周圍數處穴位中。等了片刻,才從工具袋中取了把鋒利的柳葉刀出來。
“我以銀針封住她穴道,以防下刀時快速失血。雖不能千百分保證安全,到底也能起到些緩解作用。”
君青藍點點頭,知道劉步仁是在教她東西。她雖然感激,但實際上一點都不想學。她比誰都希望,永遠都不要有用到這技術的一天。
劉步仁聲音頓了一頓便閉了口,若有似無的歎了口氣,便将柳葉刀刺入了姜盈肩胛處。
刀鋒銳利,一路向下,破開皮肉,卻并不見多少血水滲出。君青藍知道是劉步仁的鎖穴之法起了作用,心中多少有些寬慰。
劉步仁在姜盈肩胛處劃了個十字花刀,羽箭正中便處在那十字中心。之後,他換了更小的一把刀來,自十字中心朝下剜了去。
這一下,驚得君青藍眼皮子一跳。她清楚的瞧見床榻上昏迷着的姜盈狠狠颦了眉頭,身軀也幾不可見的彈了一彈。
她已經中了麻沸散,卻還是出現這種反映。可見……是真的疼。
“去将我藥箱中的軟木拿來塞進她口中,以防她劇痛難當咬斷了舌頭!”
君青藍眨了眨眼,不是用了麻沸散麽?爲何還會劇痛難當?
但瞧着劉步仁凝重面色,她也不敢問,更不敢耽擱。立刻取了軟木過來,放在姜盈口中,将她上下兩排的牙齒隔開。
“過來按住她,千萬不要讓她随意動彈。下刀即便有絲毫偏差,也能緻命。”
“是!”君青藍越發的不敢違抗了,死死按住姜盈肩頭。唯有祈禱滿天神佛都來保佑姜盈,希望一切順利無虞。
劉步仁見她終于穩妥,這才繼續下刀。
眼看着菲薄鋒利尖銳的小刀子,一下便沒入到皮肉中。劉步仁手腕沉穩,速度極快,手下切割着的是皮肉,眼底卻半分驚懼也無。功夫不大便把姜盈體内的箭頭整個挖了出來。
之後便是上藥止血,包紮開方。
君青藍不知道過了多久,隻覺得自己按着姜盈的雙手都幾乎失了力氣,小腿也隐隐的酸痛。然而劉步仁卻似半分不妥也無,始終沉穩而淡然,一整套的動作如行雲流水般流暢。君青藍在水盆中清洗着手指上沾染的鮮血,眼睛卻始終偷偷打量着劉步仁。
見他手腕微沉,下筆有力,便不由在心中歎服。幸好取箭的人是劉步仁,若是換了旁人,光那駭人的場景,怕是姜盈一條命就得交代了。她忍不住在心裏懷疑,劉步仁從前是不是經常給活人動刀子。不然,怎會有如此熟練的技藝?
“今明兩日且按這方子給她抓藥,明日此時我會再來查探她的情況,随時改方子。今夜是關鍵,萬不可讓她燒起來。若燒壞了腦子,即便活下來這人也算廢了。”
“明白。”君青藍戰戰兢兢取了藥方觀瞧,見上頭密密麻麻羅列了種種再尋常不過的藥材隻覺奇怪:“這就……行了?”
劉步仁皺眉:“你是在懷疑?”
“不敢不敢。”君青藍立刻搖頭,她若是信不過劉步仁,也不會特意等着他來救人。
“那還不趕緊的重新打盆水給我淨手?”
劉步仁瞪着眼,聲音裏已然生出了幾分不快:“我在下面忙了三日,什麽事情都由我一個撐着,不敢有一個囫囵覺。好不容易将人都帶了上來,一口飯沒吃又被你拖來辦了這麽件大事。你就不問問我餓不餓,累不累?”
“我立刻去安排。”
君青藍小跑着沖了出去,立刻尋了可靠的人去安排。自己則從藤條框裏撿了兩個馍馍出來拿碗裝了,再親自提了大銅壺進屋去。
先将碗放下,再倒了大半盆的熱水。恭恭敬敬請劉步仁淨手擦洗。
“姜小爺早就吩咐人去備飯了,還有會子才能好。待諸事妥了,立刻有人給您送來。這馍馍是我蒸的,你且先将就着用些,等會再用正餐。”
劉步仁這才淡淡嗯了一聲。雖面容刻意端的闆正,但眼底的愉悅卻早出賣了他的内心。實際上,他是相當開心的吧。
君青藍察言觀色,心中稍稍一動。瞧他這樣子,姜盈該是……沒有什麽大礙吧。
“劉伯。”
待瞧着他淨了手臉,就着茶水吃了大半個馍馍,君青藍才試探着開了口:“八小姐的情況……要不要緊?”
劉步仁瞧她一眼,慢悠悠将手中的饅頭放回到碗中拍了拍手:“拿着東西,咱們出去說吧。”
君青藍大喜過望:“好咧。”
方才進進出出定國公已經站起來了多次,然而時間緊迫顧不上與他答話。她心裏比誰都清楚,定國公雖然什麽都沒有說,但一顆心隻怕焦灼的都要爛了。
偏劉步仁慢條斯理的淨手,慢條斯理的吃饅頭。她又剛剛好對他這三日的作爲清清楚楚,便也不好說什麽,隻能乖乖站着伺候。索性,劉步仁是個明白人,方才要水要飯的作爲,不過是因爲她這三日的爽約不痛快消消氣罷了。
但劉步仁也清楚,一切都怨不得她,氣消了,也就該辦正事了。
所以,将茶飯移去外間,談話的人中加入定國公,也省得她來回的傳話了。
君青藍自然求之不得,親自端着碗,提了茶壺拿到外間安置好,再客客氣氣請劉步仁坐下。劉步仁便也不客氣,大大方方繼續吃。
定國公瞧着兩人這一番作爲屏息凝視,忍了半晌終于還是先開了口:“敢問神醫,我家八丫頭……情況如何?”
君青藍清眸明亮,也一瞬不瞬盯着劉步仁,滿目的迫切。
劉步仁便在二人焦急的迫視中,淡定的吃完了兩個馍馍,又狠狠灌下了一盞茶,這才滿意的拍了拍肚子。
“箭是已經拔出來了,藥也用上了,至于她最終情況如何,就看她自己的造化。”
君青藍微颦了眉頭,這話……說了等于沒說。眼前能瞧見的事情還需要說麽?大家想聽的是重點!郎中那些個不講話說透,凡事模棱兩可的說話方式,當着自己人可以不必使用了吧!
“還請神醫明示。”
有些話君青藍不方便說,定國公則沒有那麽多的顧忌。一來他身份尊貴,二來他又是姜盈的家人,由他繼續追問,再合适不過。
“八小姐從小錦衣玉食,身體相當不錯。我原先估摸着,活下來的幾率不足三成,現在瞧着該有對半了吧。”
劉步仁的話讓二人舒了口氣。這口氣卻并不能舒的無所顧忌。雖然五成比三成要提高了不少,但……終究還有一半危險的可能。
生死對半,也真真的折磨人。
“我在她藥方子裏加了安神藥,到明日這時候她若能醒了,便可徹底的放心了。故而今夜便是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