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确定是承天宗?”
“可以。”唐影點頭:“那侍女死時說了一句話,蒼生滅,妖邪增。大人應該還記得這個。”
當然記得!
那日夜晚在金蛇山中,承天宗的使者前後來了三波,臨去前都鄭重其事唱誦着那個歌謠。能在死前還想起來唱這個歌,就算不是承天宗的門人也得是忠實的教徒。
“我沒有等她唱完就将她殺了。啰啰嗦嗦的,不嫌煩。”
君青藍略勾了唇角。所以反派死于話多,這話可真真一點沒錯。
“你身上帶着金瘡藥麽?先處理下自己的傷口。我去劉伯房中再仔細翻找看看,肉包和姜盈的傷……才是真的嚴重。”
君青藍低低歎息,添了滿目的愁緒。姜盈半邊身子已經被染成了鮮紅的顔色,從方才便一直昏厥不醒。她至今都不敢查探她的傷勢,怕結果讓人不能承受。
至于肉包,被唐影抱回來的時候渾身的毛早已經失去往日油亮的光滑。一團團被鮮血糊在了一起,圓溜溜的眼睛失去了往日的光彩,隻顧盯着姜盈,一瞬不瞬。
唐影便将它輕輕放在姜盈身邊。那大狗便用舌頭一下下舔舐姜盈的手心,從不間斷。
然而,肉包舔舐的速度越來越慢,喘息卻越發的粗重了。君青藍分明看到,肉包身下的土壤已經變作了一片濕潤的紅褐,隻覺心中一顫。
“肉包怕是……。”唐影狠狠皺了眉:“怕是不好了。”
君青藍緊緊抿了抿唇,走至肉包身邊。它的雙眸已然模糊,卻仍舊盯着姜盈。時而舔舐,時而低唔。
“它……。”君青藍瞧的難受,狠狠吸了口氣:“怕是放心不下姜盈。”
肉包的情形早已行将就木,隻剩一口氣吊着,卻頑固的不肯咽氣。那是因爲姜盈始終昏迷,它在等待,等待姜盈醒來,等待她再瞧自己一眼。等待确認她安全無虞。
狗的一生原本便隻有短短十數年,卻能将一顆心徹底的獻給了主人。自打五年前那個暖融融的午後,軟糯可愛的小女孩将小小的它抱回到府中去的那一刻,便注定了,她是它這一輩子唯一的牽挂。
所以,在瞧見她被人射傷那一刻,它才會奮不顧身沖入到敵陣中。狗何其聰明,它又豈會不知敵營的危險。但它執意前去,從不後悔,爲的,不過是給她報仇出氣。
肉包的眼睛漸漸氤氲,聲音便似嗚咽。它喜歡看她肆意的笑,它喜歡看她瞪着眼睛罵人。如今,她無聲無息躺在自己身邊,蒼白無力。
别扭!
君青藍瞧的動容,蹲身下去,以雙手将肉包頭顱捧起,拿衣角将它面龐上的血迹一點點擦拭幹淨。
“肉包,你放心。我一定會竭盡全力救治姜盈,她現在隻是累了,她不會有大礙。”
肉包奮力擡頭,瞧着君青藍:“嗚嗚。”
“我。”君青藍向它豎起三根手指:“向你保證。隻要有我在一日,定不會讓姜盈受委屈。”
肉包凝神瞧了她半晌,忽然伸出漆黑如墨的舌頭在君青藍手心上舔了舔。君青藍的眼睛徹底氤氲了,面龐滑過幾分濕意。肉包的舌頭是火熱的,往日舔她的時候都帶着幾分溫熱。如今……卻成了一片冰涼。
“肉包,你等我一會。”
君青藍飛快在工具包中翻找,将壓在最裏面的青玉瓶子取了出來。
唐影皺眉:“你幹什麽?王爺給你的醒神丹,隻剩一顆了吧!”
“肉包需要姜盈。”君青藍看着唐影,眸色堅韌清冷,專注瞧着唐影。
唐影終于低了頭,君青藍便側過了身去。将醒神丹給了姜盈。
之後,她便将肉包抱在了懷裏,湊的離着姜盈更近了些:“肉包,你挺住。姜盈很快就能醒過來。”
肉包似有所覺,眼看着将眼睛瞪得更大了些,呼吸也在那個瞬間平順了不少。
隻過了不到五息,眼看着姜盈長長吸了口氣,睫毛抖動了片刻終于緩緩睜開了。
“汪。”肉包的口中,終于發出了它自打進院以後,第一聲嘹亮的犬吠。
君青藍感受到它的掙紮,将它身軀輕輕擱在地上,自己退開了幾步。
肉包将自己大大腦袋搭在了姜盈胸膛,大約是怕壓着她的傷口,便又滑在了她的腋窩下。努力半支了身軀,溫柔的朝她低唔着。
姜盈醒來後,第一眼瞧見的便是溫柔的肉包。
“肉……包。”她彈出手臂,将肉包身軀攬入懷中:“你是不是……傻了。爲什麽要沖到對岸去。”
姜盈蒼白的唇瓣抖動着,細若遊絲在它耳畔輕輕說着。
肉包無比乖順,将大腦袋在她勁窩出拱了拱。便伸出舌頭一頓狂舔。
姜盈頗有些嫌棄的微颦了眉頭:“同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許舔臉,怎麽就不聽?”
她雖語氣苛責,卻并沒有閃躲的意思,任由肉包造次。
肉包的動作卻漸漸慢了下來,再度窩在姜盈的頸窩處。圓潤的眼睛盯着她,低低嗚了一聲。将頭耷在她肩頭,忽然失去了力道。
“肉包!”
姜盈心中一驚,側目看去。肉包圓潤的大眼已經合上了,眼角卻分明挂着晶瑩一滴淚。
“肉包!”姜盈伸出手去,想将肉包抱起,卻隻摸到滿手冰涼的鮮血。肉包再不似往日一般,叫她一撓就翻身而起。
“肉包!啊!”最後這一聲,撕心裂肺,也耗盡了姜盈最後一絲氣力。眼看着她身軀一軟,再度昏厥。
“大人以醒神丹讓八小姐醒來,就爲了叫她親眼瞧着肉包斷氣,再受一次打擊?”唐影蓦然開口,氣息不穩,聲音中分明帶着毫不掩飾的譴責。
“若是不讓她們彼此再見最後一面,你以爲對她們公平麽?”
君青藍雨聲輕慢:“對于姜盈,等她康複時若知道肉包心心念念想着自己,她卻因昏迷錯過了與它最後的碰面,她這一輩子該如何安心?對于肉包,它若是沒有瞧着姜盈醒來,又如何能走的安心?”
君青藍淺淺抿了唇。
她當然知道這樣的局面對于姜盈何其殘忍。但,殘忍也好,傷心也好,随着時間推移總能緩解。唯有遺憾,是一輩子無法彌補的痛。
所以,她甯願當了這個壞人,也萬不能讓姜盈在她快樂的人生裏留下丁點的遺憾。也好讓肉包,走的了無牽挂。
“可恨的承天宗!”唐影一拳重重搗在地面上,幾乎咬碎了一口牙。
君青藍瞧了眼唐影。
他素日在表面上瞧起來嘻嘻哈哈玩世不恭,實際上卻活的比誰都清醒。他早在往日的那些殺人越貨刀頭舔血的日子裏,練就出一副狠硬的心腸,對萬事萬物都不上心了。
如今,卻做出如此憤怒的神情來。足見,是真的氣憤。
承天宗也真有本事,居然能将泥人也給惹出了氣性。也不知他們若是知道這氣性是因爲一隻狗而生出來的,不知會不會嘔的要死。
不過,承天宗是真的……一點都不值得同情!
“肉包……要如何處理?按例,該入土爲安。”
唐影輕輕開了口。天上地下,紅塵之中,沒有人會爲了一隻狗大費周章的讓它入土爲安。大約會随意丢棄在路旁或扔入山澗,讓野獸分吃了吧。
然而,此時此刻,在所有人的心中,肉包已經不再是一隻狗,它是他們的同伴,是家人。
“八小姐……。”君青藍瞧一眼昏迷不醒卻依舊抱着肉包的姜盈歎口氣:“不會想把肉包永遠留在南疆。先将他裹好送入冰窖吧。待到姜盈痊愈了,再由她自己處置。”
唐影點頭:“我這就去辦。”
“你留下。”君青藍皺眉:“快去療傷,讓旁人去送肉包既可。”
唐影想了想便也不再堅持。君青藍喚了個暗衛過去,命他将肉包妥妥帖帖送入冰窖安置,這才再度來在姜盈身邊。
“搭一把手,先把八小姐移入房中。”
君青藍的本意是要同唐影一起把姜盈擡回到房中去,哪裏想到話音才落,唐影便忽然傾身,把姜盈打橫抱起,大踏步走入屋中去了。
君青藍瞧的瞠目結舌,若有所思。那兩個人從前見着還水火不容,互相仇視。怎麽今日瞧着……似乎有些不大一樣。
屋中,唐影卻仍舊抱着姜盈站着不曾動彈,隻拿一雙眼睛瞧着君青藍。
“爲何不将她放在床上?”
“劉伯的床榻硬得很,大人請再多拿幾床被褥來吧。”
君青藍眯了眯眼,一個大男人,居然也能這麽心細?不過,姜盈傷重,又素來錦衣玉食慣了,床榻柔軟一些的确有好處。
她也不分辯,自去了牆邊的朱漆立櫃裏拿了兩床被子出來軟軟活活的鋪好了。唐影這才小心翼翼把姜盈放下。仍舊讓她面朝下趴着。君青藍細心的将她的面頰扭向一側,以免被枕頭堵了口鼻。
“姜盈這傷……。”君青藍瞧着她肩胛處露出的弓箭長長尾羽狠狠颦了眉:“怕是不好辦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