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國公将整個後背都靠在了椅子上,眼眸微合,唇瓣緊閉。周身上下無處不在叫嚣,我很累,我不想說話,不要打擾我。
姜羽凡目光灼灼,黑亮的眸子如兩盞閃爍的燈,充滿對知識的渴求,一瞬不瞬盯着君青藍。
君青藍打了個哆嗦,覺得若是再不開口,立刻就得被姜羽凡的目光給灼出個洞來,隻得認命。
“南疆的大公主姜小爺可還記得?”
“當然,那案子是我同你一起辦的,所有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
“那麽,姜小爺可還記得大公主哮喘痼疾發作的誘因麽?除了合歡花之外,還有另外一個重要原因!”
姜羽凡淺淺抿了唇瓣,将眸子半斂了。少傾,蓦然擡頭,眼底便生出了幾分驚駭。
“是因爲身懷六甲導緻的身體虛弱。那時,她身邊的大丫鬟翠濃意圖以堕胎藥消滅大公主不貞的罪證。所以……你的意思是……。”
君青藍勾了勾唇角:“國公爺的意思是,采買藥材的時候要将一張方子裏藥材拆開,分别前往不同的藥鋪采購,以掩人耳目。”
君青藍語速極快,铿锵有力,并未讓姜羽凡将話說完。采買藥材的方法是定國公提出來的,可不是她的意思。莫要小瞧了到底是誰的意思,這當中的意味差别可大了去了。
當然,差别是什麽,她不會告訴姜羽凡。至于定國公,大約不用她說,他也是能夠明白的。然而,那人卻始終閉目養神,半個字也不曾說,似乎也并不曾動彈過半分。
這又如何?她的目的已經達到。
姜羽凡撓撓頭:“好麻煩呢。”
“小心駛得萬年船。若叫承天宗知道咱們已經掌握了毒藥,還不知要鬧出多大的亂子來呢。到時候,可就被動了。”
“你說的是。”姜羽凡勾了勾唇角,摩拳擦掌:“既然有了法子,辦起來就簡單多了。交給我吧,我會安排好。”
他的話音一落,君青藍便閉了口,側首瞧向了定國公。她隻是個出主意的人,至于最終的決定權從來就不在她手中掌握。這點子自覺,她還是有的。
“去吧。”定國公不知何時睜開了眼,俨然也沒有攀談的意思。隻朝姜羽凡淺淺擺了擺手:“自己,多用些心。”
“是。”姜羽凡大喜過望,整個人都似瞬間明亮了:“定不會叫父親失望。”
“等我好消息。”
姜羽凡沒有同君青藍交談,隻單方面留了這麽一句話便跑了出去,接下來便聽到院中雞飛狗跳的一片歡騰。
君青藍瞧着他的背影,忽然覺得羨慕。這個人出身高貴,錦衣玉食,前途光明。當然,在人生路上又有誰能一帆風順?姜羽凡自然也遇到過坎坷,但他似乎每一次都微笑面對,充滿激情,從來不曾抱怨過。
她曾經以爲,這都是定國公的庇佑。今日靜下心來細想想才發現,這根本就是姜羽凡自身性格使然。他内心充滿光明,面對任何事情都隻瞧其中好的一面,滿身都是幹勁。
但凡有他,周遭就有陽光。
若天下人都能如姜羽凡一般,或許就能少了許多的罪惡。
今日這場談話,是君青藍有意爲之,背後大有深意。她相信,距離收網的時候并不久遠。隻希望到了那個時候,姜羽凡仍舊能夠維持他心中的光明和純善。
這麽想着,她便再沒有心思同定國公虛與委蛇下去,拱了拱手告辭出來。那一頭劉步仁也從竈房出來候着她,瞧見她面上恹恹的,便沒有開口,隻默默同她并肩而行。
直到轉過了幾重院子,眼看着到了往西院去的岔路口,劉步仁才開了口:“你這是在打草驚蛇。”
“我知道。” 君青藍并未停步:“蛇藏在洞中蟄伏,若他們總不冒頭,又該如何鏟除?”
劉步仁淺淺抿了唇,良久方才說道:“你可得小心些。”
二人分手告辭,君青藍朝自己院子走了幾步卻忽然停下,目光灼灼盯着唐影一瞬不瞬。
“大人這麽瞧着我是……要做什麽?”
唐影被她盯得發毛,渾身都覺不自在。
“這幾日你不用跟在我身邊,去姜八小姐院子裏守着吧,務必要保證她的安危。”
“那不行。”唐影想也不想就拒絕了。
“我以爲……。”君青藍半眯着眼眸瞧向唐影:“你們暗衛隻會執行命令,從來不會反抗,莫非我錯了?”
唐影氣息一凝,便抿了抿唇。端王府的暗衛營規矩何其森嚴?正如君青藍所說,暗衛的任務隻有一條,執行主子的命令。
他能成爲暗衛營的統領,又豈會不知這規矩?但是……
“别的事情都可以,但是保護姜盈……不行!”唐影昂首挺胸,眼睛也一瞬不瞬瞧向君青藍。
君青藍竟從他眼中瞧出了幾分視死如歸的悲壯,不由覺得好笑。
“我明白了。”君青藍點了點頭。
唐影瞧她終于點頭,才松了一口氣。哪裏想到君青藍一句話尚未說完,下一句再度将他給推進了地獄中去。
“所以,我想法子去請示王爺吧。端王府的暗衛,果然隻聽端王爺的命令行事。”
唐影肩頭一垮,整個人都不好了。他哪裏聽不出君青藍是在威脅他?這俨然是要拿李從堯來壓他。但是……他有反抗的資本麽?
無可辯駁的事實,讓唐影覺得整個天都似灰暗了。
君青藍似乎半點不焦急,說完要請示李從堯後,便抱着膀子好整以暇瞧着唐影,她堅信事實一定不會讓她失望。
果然,前後不到半盞茶功夫,唐影便低了頭:“卑職,遵命。”
“那麽,現在就去吧。”
唐影吸了口氣,表示認命,不再與她争辯,扭頭就走。
“你可得仔細些,若是沒有我的吩咐,不許遠離姜八小姐,知道麽?”
唐影忽然加快了速度,一眨眼就跑的沒了蹤迹,将君青藍的聲音徹底甩在了身後。盡管您要求再多,無奈卑職腳程太快,有什麽沒有聽到的,您也不能怨我不是?
眼瞧着四下裏再無半個人影,君青藍這才緩緩斂了眸中笑意,眼風微涼。
讓唐影去保護姜盈,當然不是爲了看他笑話,而是她足夠相信唐影的能力。
姜盈因過敏發作暫時不能下床,過了這兇險的三日便沒有大礙了。君青藍需要姜盈真正的安全無虞,她并不希望姜盈與天花毒相似的症狀,莫名其妙變成了真的天花毒。
這樣的重任,也隻有身經百戰又足夠心細的唐影才能夠辦到!
她緩緩擡頭看了看天。如今已經暮色四合,中午還如火焰般炙熱的驕陽已然墜落到偏西的天幕上。天上不知何時聚集起大片雲彩,一朵朵層層疊疊摞在一起,遮了太陽耀眼的光。
君青藍深深吸口氣:“看來……要變天了呢。”
接下來這幾日一切平靜。
藥材源源不斷的送入到君青藍的手中,她卻看也不看便吩咐人盡數送去給了劉步仁。分處購買卓見成效,方子上的藥材都買齊了,囤積的過程中,并沒有遇到半絲的波折。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發展,眼看着光明便要到來。
南疆的天氣,連日來熱的出奇。熱也就罷了,天幕上偏時刻籠罩着厚厚的雲層,被陽光那麽一曬,便蒸騰出濕重的水汽出來,将天上地下都仿若給罩在了個巨大蒸籠之中。
人,便似放在蒸籠中的魚蝦,仿若一眨眼就能給蒸熟了。
這樣憋悶的天氣,連樹上的鳴蟬都失去了鳴叫的興趣,躲在樹葉的縫隙中有氣無力的趴着,死也不肯露頭。
最叫人難耐的是地裏的莊稼,被連日來的高溫幹旱逼的盡數低下了頭,連土地也皲裂出大片手指寬的縫隙出來。
朝臣開始上書,希望南疆王能夠解除國師的禁足,讓他做法求雨。
于是,法壇搭起來了,國師自由了,人人都雀躍了,瞧着一切都似充滿了希望。
那一日午後,忽然起了一絲風。風勢越來越大,似把天地間所有的污濁都給卷了起來,高高送上了天空,将天幕上濃厚的雲彩都給染的成了一團墨黑。
萬衆期待中,青雷電霜拔地而起,一下子劈開了連日憋悶的天幕。豆大的雨點争先恐後砸向了地面,頃刻間暴雨如注。
人人雀躍,湧上街頭迎接這好不容易求來的及時雨,覺得整個人都跟着心一起亮堂了。
于是,在這萬衆矚目中,成千上百的人瞧見,一壯實的青年才走了幾步忽然就倒在了地上,身軀如同砧闆上的魚,彈動了幾下,忽然便失去了生氣。
死了
“死人了?”
一個人的死亡并未能将歡樂的氣氛打消,歡喜的人群奔走在白亮的雨水中歡呼,沐浴在天降甘霖的喜悅中,不可自拔。橫陳的屍體極爲礙事,将雀躍的百姓絆倒。
水清至潔,早将死屍身上所有泥濘和污垢沖刷的幹幹淨淨。于是,被雨水泡的發白的屍體上,那鮮豔的紅疹便顯得異常醒目。
“啊!”
天地間,終于有尖利一道女聲自人群中陡然拔起,帶着極緻的恐懼:“天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