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從堯的眼眸卻仍舊盯着眼前那看似文弱的書生:“名姓?”
君青藍吃了一驚。
李從堯性子淡然,從不在意旁人生死,何曾瞧見他主動去追問一個人的名姓?他居然如此看重眼前這人?
白衣男子的頭顱垂的更低:“小人蕭沛。”
“蕭沛麽。”李從堯沉吟半晌才再度開了口:“你很好。”
“李從堯!”龍寰的忍耐俨然已經到了極限,丢開了妙華長公主,沖到李從堯面前,竟連表面的文章都不打算做了,直呼起他的姓名。
“昭陽王。”李從堯卻對他依舊無視,鳳眸自他肩頭輕巧略過,瞧向已然呆若木雞的昭陽王:“若有一人在你面前勸長公主另嫁,你當如何?”
“我……”昭陽王愣了,萬沒想到李從堯忽然問了這麽個問題。
李從堯半眯了眼眸:“放縱不管?”
昭陽王瞧一眼妙華長公主,眼看着那人面容一點點變做雪白,鮮紅的一張薄唇抿的越來越緊。
“當然不會!”昭陽王正色說道:“奪妻之事,萬萬不可縱容。”
“昭陽王會如何對待?”
“……不死不休。”
昭陽王再瞧一眼妙華長公主,眼底帶着幾分得意。你瞧,在我心裏你是最重要的,誰要是敢動你,我跟他拼命。我這回答,不錯吧。
然而,妙華長公主的面色卻越發的白了。眼中似生出了幾分蓬勃的怒火,分明帶着嫌棄。昭陽王愕然,他說錯話了?
“昭陽王說的不錯。”李從堯颔首說道:“本王方才,正是按照您的意思行事。世子還有意見麽?”
龍寰吸了口氣,半個字也說不出了。
這可要怎麽回答?說他做錯了,不是打了自己爹爹的臉?說他沒有錯,娘親被人公然襲擊的臉面又往哪裏去擺呢?
“你們這些北夏人……”龍寰咬牙:“真是狡猾!”
“世子不需要生氣。”李從堯淡淡說道:“本王到底有沒有給南疆留着臉面,你問一問蕭沛自然知曉。”
這一次,蕭沛連腰肢都彎了下去:“多謝端王爺手下留情。”
李從堯不經常對人出手,僅僅瞧見的那了了幾次,哪一回不驚世駭俗?他方才那一下能被蕭沛擋下化解,當然是留了情面。爲的,不過是給妙華長公主一個警告罷了。
怕是蕭沛不出手,李從堯也不會真的傷了長公主,龍寰抿了唇,無話可說。但争端已起,就這樣偃旗息鼓,似乎有些下不來台。
四下裏猛然靜了靜,氣氛尴尬的很。
“真沒想到北夏居然也有如此真性情的好男兒。”萬籁俱寂中,女子的笑聲歡快而突兀:“端王爺這般的氣度風華真真叫人佩服。”
妙華長公主笑嘻嘻走上前來,玉手一探搭在龍寰肩頭:“在我們南疆,最歡迎這些重情重義的真男兒,剛才是我唐突了。”
君青藍瞧向長公主,那人唇角彎彎的如月牙一般,眼底有笑意蕩漾,波濤般一層層蕩開了去,亮晶晶的帶着幾分融融暖意。
她說的是真心話。
“我倒是有一件事情不明白,你們兩人兩情相悅,怎麽還沒有成親?”
君青藍猛然低下頭去,這一次莫說是臉頰,連脖子都給燙紅了。
“他們兩個都是男的,怎麽成親?”姜羽凡忽然扯着脖子一聲喊,連連擺手:“長公主您可真能開玩笑。”
“咦?”妙華長公主奇道:“君青藍不是南陽郡節度使秦家府上的小姐麽?我以爲全天下都知道了,怎麽還有人不知?”
“六哥你不是知道麽?”姜盈瞧向姜羽凡,讷讷開口。
“我……我……”姜羽凡咬了咬唇:“反正,他們兩個就是不能成親。”
“是麽?”妙華長公主饒有興味瞧向三人:“要成親的是他們二人,與你又有什麽相幹?”
“你這逆子,給我退下!”定國公悶聲開口,恨鐵不成鋼。
“長公主殿下。”李從堯淡淡開了口:“今日宴席,似乎并未因我二人所設。”
“……說的是,說的是。”長公主呵呵笑道:“今天的關鍵是我的寶貝兒子,别的都不重要。”
“阿寰,快來,跟各位叔伯見個面。”
妙華長公主也是個心大的人,方才還心心念念揪着君青藍和李從堯不放,一提起龍寰,立刻便将所有人都給抛到腦後去了,笑眯眯扯着龍寰,一步步走向了高台。
定國公悄然松了口氣,默默瞧一眼李從堯和君青藍。追兩個人還真是……走到哪裏都不能讓人省心呐。
君青藍的事情就仿佛是個小小的插曲,頃刻間就被衆人給抛到腦後去了,龍寰正式登場以後,便是一派歌舞升平。昭陽王是個細心人,将宴席的酒菜分别按照北夏和南疆的習慣準備了兩種。任誰也挑不出錯處來,自然皆大歡喜。
這一場宴會,終于讓衆人緊繃的神經有了片刻的放松,也才漸漸品出南疆歌舞與北夏截然不同的獨特味道出來。
酒酣耳熱之時,蕭沛毫無征兆自桌案邊滑了下去,跌倒的聲音極其輕微,立刻就湮沒在了歡歌笑語裏。待到衆人發現時,已不知他在地面上躺了多久。
“呵呵。”龍寰端着酒盞,指着蕭沛哈哈大笑:“你這書呆子怎麽這般不中用?才喝了幾杯就醉了?趕緊起來!”
說着話他走在蕭沛身邊,擡腳在蕭沛小腿肚上踢了踢:“是個漢子就趕緊起來,莫像娘們一樣,叫人笑話。”
龍寰踢了半晌,蕭沛卻半點都不曾動彈。龍寰笑容更勝,轉身朝身側侍從吩咐道:“還不去把他扶起來?”
侍從立刻上前,扶了半晌,蕭沛的身軀卻仍舊如爛泥扶不上牆,癱在地面上不能動。
“你這小子不厚道。”龍寰撇嘴說道:“差不多行了,别躺在地上裝死!”
“世子!”侍從猛然擡頭,眼底分明帶着幾分驚駭:“蕭沛公子……死了。”
“你說……什麽?”
侍從一句話,瞬間讓龍寰的酒意醒了大半。方才那一句裝死不過是戲言,怎麽竟……真的死了?
“胡說什麽!蕭沛好端端的怎麽會……。”
龍寰狠狠閉了口,那個死字怎麽也無法開口。蹲下身去,一把揪住蕭沛胸前衣襟:“你給我起來!沒事躺着做什麽?!”
龍寰是個勇士,力氣大的很,單憑一雙手掌便能開碑裂石。但今日,他幾乎使盡了渾身解數,卻始終無法讓蕭沛起身。
“蕭沛,你給我起來!我命令你起來聽見了沒有!”龍寰的聲音漸漸變了腔調,近似怒吼。
這邊的動靜終于驚動了所有人,歌舞驟停,四下裏猛然寂靜。
“怎麽回事?”昭陽王與妙華長公主匆匆趕了來。
龍寰卻忽然松手起身,惡狠狠轉身。所有人都瞧見他眼底生出那一抹猩紅,觸目驚心。
“是你!”龍寰身軀如風,帶着冷冽肅殺之氣,朝着李從堯沖了去:“是你殺了他!”
這一下出人意表,誰也不曾想到龍寰居然能忽然沖向李從堯。等到反應過來時,龍寰已經拔出了腰間懸着的彎刀。雪亮銳利的刀鋒,劃一道弧線毫不留情砍向李從堯。
“龍寰你給我站住!”
昭陽王一驚非同小可,健步如飛不可思議的快,伸手将龍寰攔腰抱住:“你這是要幹什麽!”
“你這孩子是瘋了麽!”妙華長公主一張面孔吓的慘白,展臂擋在了李從堯身前:“給我退下!”
衆人一陣唏噓,唯有李從堯淺淺抿了口杯中酒,淡然無波,仿若并未瞧見眼前劍拔弩張。
“你們攔着我做什麽?”龍寰死命掙紮:“就是這個人殺了蕭沛,我要替蕭沛報仇!”
龍寰一聲怒吼虎嘯般,震的人耳膜生疼。
李從堯緩緩放下酒杯:“龍世子自己說的話,能負責麽?”
“端王莫怪,犬子喝多了,無意冒犯。”昭陽王陪着笑臉,拖着龍寰往回撤:“趕緊跟我下去醒酒去!”
“我沒喝多,你放開我!”
龍寰年少力狀,昭陽王哪裏能是他的對手。隻讓他掙了兩三下,便幾乎要将他甩了出去。
“你們都愣着幹什麽?”昭陽王瞧向殿中護衛,急的幾乎變了強調:“還不趕緊将世子請回去!”
護衛們聞聲而動,紛紛湊近了來。
“誰敢!”龍寰雙臂一甩,終于将昭陽王甩了出去。似兇神惡煞般拿彎刀一一點過衆人:“誰敢上來幫這狗賊,就跟他一起死!”
這一聲管用的很,加之南疆人人皆知龍寰的英武,一時間無人敢再靠近。
龍寰提着刀,一步步走向李從堯。然而,妙華長公主卻并未退縮,仍舊擋在李從堯桌前,半步不肯挪開。一雙丹鳳眼微微颦着,一瞬不瞬,嚴肅而犀利得盯着與自己近在遲隻的龍寰。
“我看,你敢不敢殺了我!”她的聲音平靜而沉穩。
“阿媽!你不要害怕這些北夏人。他們在南疆處處作惡,即便我殺了他們,北夏的皇帝也說不出半個字來!”
妙華公主抿了唇,胸膛大力起伏。忽然間跳了起來,劈頭蓋臉給了龍寰一巴掌:“你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