啓明星,無邊的暗夜裏你根本無法瞧見它。但,當它出現的時候,天上地下,便隻剩下它的光華。
夜盡天下明。啓明星的光芒不同于太陽和月亮,但在經過了漫長的黑暗之後,它的光芒卻遠遠比太陽月亮更加的奪目。
它,是天幕中當之無愧的真正王者。
男人淡漠微冷的聲音,便在啓明星升起的那一刻,徐徐傳了來。
“你居然用自己的性命去換别的男人的命。我生氣了。”
山巅上,有琴音漸起。男人的聲音合着琴聲傳來。一人一琴,分明都是天下間最美妙的聲音,落在人的耳朵裏面卻總莫名覺出那麽幾分……怨氣。
“去吧。”男人淡淡說道:“該結束了。”
四下裏威壓頓至,竟比方才的靜默更加叫人難耐。
“警戒!”首領娃娃面色突變,竟瞧也不瞧君青藍。半眯着眼眸,目光在四下裏快速穿梭,卻始終不知該定于哪一處。
峽谷裏忽然起了一陣風,将人發絲衣袂掀起。定國公颦着眉,朝着驅散黑暗那處瞧了去,眼底帶着些微困惑和凝重,這……又是誰?
驟然間,狂風大作。數條黑影似神兵天将,忽然出現。
“唐影!”君青藍眯了眯眼,最前那人可不就是唐影麽?
唐影面上的嬉笑早已半分不見,眸色冷凝如冰,身軀繃得筆直。君青藍第一次瞧見這樣的唐影,或許這才是真正的唐影。
冷冽,肅殺。這才是端王府暗衛真正的面貌。
“殺!”首領娃娃一聲大喝。分明是生死攸關的時刻,他卻忽然咧了咧嘴,眼底漾出殘忍的笑意出來。
“小心!”君青藍心中一顫。首領娃娃的姿态分明是要使用他最拿手的音殺。
果然,尖利刺耳的笑聲在那一刻流瀉而出。然而,山巅上的琴聲也在同一時刻變了曲調。從方才的平和變作了高亢緊促,便似有千軍萬馬殺來,直擊人心。
一人一琴,隻有一人一琴,卻奇迹般将娃娃們的笑聲盡數掩蓋了。
唐影和暗衛在那一刻殺到,貼肉的軟刃薄如蟬翼。一寸短一寸險,娃娃們遂不及防之下被暗衛靠近,再想要拉開距離,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
青雷天光下,草木霜華,帶來死亡氣息的同時,也讓人瞧出了生機。
“定國公,還不出手麽?”
男人的聲音合在琴聲裏,出乎意料的清晰。定國公身軀一震,猛然驚醒。
“布陣,迎敵!”
娃娃們最厲害的音殺已經被琴音壓制,再沒有施展的餘地,暗衛方才的沖鋒,又給了他們一記重創。對于此刻的定國軍來說,這些詭異的人物已然同普通的敵人沒有什麽兩樣。接下來,便是真刀真槍的拼殺。
暗衛在定國軍殺來的那一刻悄然退下,唐影抱着膀子瞧着,滿目的興奮。
“這才像點樣子麽?方才那種打法,實在有損咱們北夏大軍的臉面。”
君青藍側目瞧他一眼,這是戰場好麽?你居然有功夫評頭品足?
“大人您可莫要這麽瞧着我。”唐影笑嘻嘻說道:“王爺說了,和親史是國公爺,南疆任何的明槍暗箭自然也該國公爺親自去擋。總讓咱們端王府替他們了解了禍患,不是打人家臉麽?所以,咱們看就行了。”
君青藍聲音頓了一頓,袖手旁觀什麽的,你們怎麽還能說的振振有詞?不過,這還真是李從堯的風格。事不關己高高挂起。
他肯出手壓制敵軍的音殺已經不錯了。
雖然被端王府稍稍打亂了陣腳,但這群娃娃始終還是強悍棘手的敵人,定國軍與他們的厮殺,仍舊是一場兇險的血戰。
君青藍的心情始終不能輕松。
這些娃娃也隻有三四歲的年紀,最大也不超過六歲,居然就被人給訓練成如此恐怖的殺人機器?承天宗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地方,這樣的地方真不該在天地間存活。
實在……太過殘忍。
“布陣!”首領娃娃忽然一聲大喝,娃娃們竟然停止了攻擊。
衆目睽睽下,他們盤膝而坐。竟斂了眉目,屏息調養起來。
“蒼生滅,妖邪增。浮屠一夢,萬物生。承天福祉,覓仙蹤!”
在首領娃娃的帶領之下,他們紛紛開口低低唱起了歌謠。稚嫩的聲音齊聲唱和,一遍一遍,周而複始不停歇,漸漸叫人聽出了幾分凄婉。
君青藍心中一顫,山巅上的琴聲也在那一刻乍然停止。
“不好!”
“躲開!”
兩人異口同聲,君青藍後退的同時。一人如風,自峽谷口飛奔而來。
“嗡。”
半空裏有沉悶聲響此起彼伏傳來,眼看着粉嫩娃娃們的身軀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變大。裸露的肌膚一分分變得稀薄透明,竟仿佛能瞧見皮膚下潛藏的血管。
“嘭!”
随着一聲巨響,他們脹大的身軀忽然間炸開了來。細碎的血肉如噴濺的飛沫,向四面飛灑。
君青藍隻覺腰間一緊,被人緊緊攬住,騰雲駕霧般飛馳而去。
身後,凄慘的呼号劃破天際。君青藍的眼中卻隻瞧見旭日東升,高嶺之花般男子鬓發在風中激蕩,神仙一般,光芒萬丈。
“王爺。”她的心在那一刻劇烈顫動,幾乎要脫口而出。
“下次若再這般不顧生死,我定不能輕饒了你。”男人長眉斜飛入鬓,緊緊颦着。狹長鳳眸裏分明藏着難掩的憤怒。
“你……。”
君青藍被他攬的太緊,不适的扭動着身軀。将他臂膀向兩邊撐開,不其然卻聽到他在耳邊一聲悶哼。
“怎麽了?”
君青藍低頭瞧去,這才發現他擋在自己腰間的手臂上已經被腐蝕出巴掌大一個洞,内裏的皮肉一片血肉模糊。
“你受傷了?”
“無妨。”李從堯擺了擺手:“那些鬼童的血肉中有毒,不過沾染了些。”
君青藍呼吸一凝,眼眸忽然就氤氲了。李從堯早已掌控了戰局,若不是爲了救自己,他哪裏會被娃娃們帶毒的血肉沾染?她從前總覺得他不近人情,冷漠固執。
卻原來,不近人情的那個人是她。
“唐影,将解毒的藥丸給所有人發下去。以免毒氣擴散。尋找活口。”
“方才已經瞧過了戰場。”唐影狠狠啐道:“敵人無一活口。這些人真是歹毒,不惜自爆,也要拉着旁人墊背!”
李從堯遠遠瞧一眼滿地泥濘的血腥,容色清淡:“他們任務失敗,回去也隻能死,不如拼了命同歸于盡,這原本也無可厚非。”
君青藍歎口氣:“都還是些孩子……。”
“怎麽,大人您以爲方才那些都是孩子麽?”唐影眨眨眼:“您也太天真了些!”
君青藍側目,這是什麽意思?
“我方才同這些人近身交戰過,他們的骨骼似乎……異于常人。”定國公緩緩開了口:“不足六歲的孩童,無論是力量智謀,心性。都……萬萬達不到這樣的程度。”
“你可還記得承天宗爲何能在短時期内聚集了那樣多的信徒?”李從堯瞧向君青藍說着。
那一側,容喜已經湊近了來。小心翼翼爲李從堯處理被毒血侵染的傷口,李從堯便任他将腐肉剔除,再敷上藥仔細包紮。從始至終,連眉峰都不曾颦過一下。
“是……。”君青藍略一沉吟,眉目中陡然便生出了驚駭:“是長生不老,白日飛升。”
那些娃娃之所以智謀心性力量都不似尋常孩童,便是因爲他們根本不是孩童。他們之所以變成這般模樣是因爲……
“在承天宗,外門弟子無數,大多都是爲了收些香油錢,不過起個金主的作用。而真正的内門弟子,則是常人無法接觸到的核心。”
唐影說道:“他們的内門弟子分爲月奴,專司伺候宗門中的領導人。藥奴醫奴,專司負責治病煉藥。力奴,負責各項雜活。而在這所有弟子當中,最厲害資曆最老的便是鬼奴。承天宗在南疆創派,自然也吸納了不少南疆本地的修行法門。據說人人都對蠱毒有所研究,甚至可以用蠱毒來改變自己的樣貌。正因爲此,他們周身上下都是劇毒。一旦催動蠱蟲将自身炸開,便能成了無往不利的殺人利器。”
唐影氣息略略一停,才繼續說道:“承天宗各個都是怪物。瞧上去年紀最大,最該德高望重之人往往輩分最低。便如大人方才瞧見的醫奴和藥奴,他們其實隻是承天宗裏地位最低,功夫最粗淺的低等弟子。在往上去,便是能維持青春容顔體态的月奴和力奴。而鬼奴則已經達到了返老還童的至高境界,他們實際的年齡沒有人知曉。隻知在承天宗,是個沒有年齡甚至連性别也可以忽略的地方。”
君青藍聽得狠狠打了個哆嗦。返老還童也就罷了,連男女都可以随意切換?承天宗實在……太可怕。
即便知道了真相,君青藍也無法想象。那些粉妝玉琢,白胖可愛的娃娃們實際上是一群……雞皮鶴發,行将就木的老頭,老太太。
太可怕了!
“王爺中途離開,可是因爲發現了鬼奴的蹤迹?”定國公緩步上前,忽然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