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陣!”
男人沉穩的聲音中,刀槍出鞘,在天上地下劃出道道青雷電霜。
君青藍終于舒了口氣。還好,大家終于……醒了。
“國公爺,小心。”
君青藍并未回頭,目光一瞬不瞬盯着面前這些粉妝玉琢的可愛娃娃們。承天宗送禮的這些人裏,眼前這些娃娃分明是最不起眼的人物。不知爲何,面對他們,她卻生不出半點的輕松。
她想起了一句話,臨陣對敵,女子與小人需謹慎。小人指的當然不是那些人品低劣的人,而是眼前這些看起來毫無殺傷力的娃娃。他們敢在這樣的年紀對敵,必然有着不爲人知的特殊手段。
“君大人,退後。”
幾乎在眨眼之間,定國軍便如潮水一般湧了來,似一隻大鳥瞬息而至,速度之快歎爲觀止。轉瞬之間,便在君青藍身前架起一道堅固的盾網來。那群娃娃的身軀被擋在了盾網之後,再也瞧不見了。
這不是君青藍第一次同定國軍打交道。上次圍剿地下黑市,便是借助了姜羽凡帶去的定國軍的力量。定國軍訓練有素,配合默契,雖與旁的京衛一樣都是燕京子弟,但卻并沒有京衛身上驕縱懶惰的氣息。放眼整個燕京,定國軍的戰鬥力都是頂尖的。
所以,在定國軍圍上來的時候,她多多少少松了一口氣。
“速戰!”
軍令如山,定國軍齊齊出手。盾網中透出些微縫隙,似黑沉沉天幕裏驟然有細碎星光流洩。下一刻,便見明晃晃長槍自縫隙中探出,毫不留情朝着眼前粉嫩的娃娃們刺了去。
“你們這些愚蠢的人實在太過貪婪,收了我們那麽多的禮物,卻還不肯跟我們離開?簡直該死!”
娃娃脆生生的聲音陡然低沉了下去,憑添出幾分難以言表的尖利和陰狠。
“死死死,都去死吧!”
與他們年齡半點不符的言語,用稚嫩的聲音說出,竟帶着難以言表的詭異恐懼,叫人不寒而栗。
“退!”
君青藍心中一顫,陡然生出一股不祥,猛然大喝。
然而,戰局瞬息萬變,終究脫離了她的掌控。
方才那一聲她已經拼盡了全力,然而,卻被娃娃們的笑聲給徹底的掩蓋了。天上地下,空曠的峽谷中的空間,似乎在轉瞬之間就被娃娃們的笑聲填滿了。
孩子們的歡笑原本是最讓人愉悅的聲音,然而在此時此刻,這個地方,他們的笑聲裏卻隻有讓人齒冷的恐懼。尖銳,陰冷,震耳欲聾的笑,無孔不入,叫人聽得血脈偾張,整顆心都激蕩起來。
“捂上耳朵!”
定國軍面面相觑,要捂上耳朵?手中的兵器該怎麽辦?
“聽她的,快!”定國公一聲厲喝。
叮當的脆響裏,定國軍紛紛丢下兵器,以手掩耳。定國公半眯着眼眸,狠狠颦着唇瓣。定國軍是他的心血,在燕京城裏早已所向披靡,然而,第一次臨陣對敵,卻……丢盔卸甲,竟被人逼到這樣的田地。
丢盔卸甲,就等于抛卻了生命和尊嚴。但,他不得不下令讓大家丢下兵器。因爲,那些娃娃的笑聲,實在太過詭異。即便是久經沙場心性沉穩的他,聽在耳朵裏也覺得心血激蕩的難受。
音殺!
他在兵書上瞧見過這樣的殺敵之法,敵人能以聲音殺人,叫人毫無還手反抗之力。音殺雖然恐怖,但若是聽不到便失去了它原本該有的作用。
然而,無論是君青藍還是定國公,都低估了這些娃娃音殺的威力。耳朵的确堵上了,但那笑聲卻詭異的很,似乎能從皮膚,頭發,甚至每一個毛孔當中滲入,叫人防不勝防。
功夫不大,便見有人轟然倒地,七竅流血,竟是被笑聲震斷了周身的筋脈。
然而,最可怕的事情并不僅僅局限于此。就在所有人将全副心神都用在抵禦笑聲帶來的困擾時,那些觀戰的娃娃,忽然發動了攻擊。
他們白胖圓滾,手短腳短,奔走起來竟是難以想象的快,幾乎眨眼間便沖入了陣營中。就在定國軍雙手不得自由的當口,他們的身軀陀螺一般轉動着,竟水蛇一般攀上了定國軍的身軀。娃娃們身軀柔軟,柔弱無骨,貼在人的身上卻仿若忽然間有了吸力,任你使盡了護身解數也無法讓他們離開。
“走開。”
定國軍怒吼,拿雙手去驅趕蚊蠅一般粘膩煩人的娃娃,不成想兩隻手卻被他們一把給攥住了。娃娃的小手不及定國公手掌大,然而被他們攥住的手指便似被鐵鉗箍住一般,再也掙脫不得了。
這一驚非同小可,再想要應對已經來不及了。娃娃們已經攀到了他們脖頸,咯咯笑着張開了嘴。月色裏,他們滿口野獸般尖利的牙齒熠熠生輝,叫人膽寒。
然而,尚不及恐懼。娃娃們便一口咬上了他們的脖頸。凄慘的叫聲裏,鮮血飛濺。眼看着定國軍那些血氣方剛的漢子們,皮膚變做了可怖的蒼白,成了失去了生氣的屍體,軟綿綿倒了地。娃娃們擡首,舔一舔唇畔鮮紅的血。月光中似餮足的貓,眼睛一亮,卻又朝着下一個人撲了去。
“那……那是什麽鬼東西?”
姜盈滿目的恐懼,連聲音都已經變了調:“他們居然……吸血?”
君青藍凝眸而立,心中難以言表的沉重。活吸人血,聞所未聞,若非親眼所見,她一輩子都不可能想到居然有這樣的人存在。
“小八别怕,跟緊了我!”姜羽凡早已收起了眸中的嬉笑,将繡春刀緊緊攥在手裏護在姜盈身邊。但他急促的呼吸,俨然已經暴露了此刻他内心的緊張。
這些生長在燕京城高床暖枕間的勳貴子弟們,何曾瞧見過如此血腥詭異的場面?
“嗷嗚。”肉包嗚咽着瞪大了眼,渾身的毛發都豎了起來,亦緊緊跟在姜盈身邊片刻不離。
“跟他們拼了!”
定國軍俨然受夠了今日的窩囊氣,恐懼到了極緻便成了麻木。過分的恐懼,隻能激發出人體中潛藏的磅礴鬥志。
于是,大家紛紛松開了手,撿起了刀槍,朝着娃娃們撲了上去。
然而,理想與現實始終存在差距。
攻入敵陣的娃娃隻是其中一部分,另外一批仍舊在發動着持續不斷的音殺攻擊。而那首領娃娃,卻并未參加戰鬥,始終在一側冷眼旁觀。
定國軍撿起刀槍便将整個身軀都暴漏在了音殺的攻擊範圍當中,尖利的笑聲便似一把利刃。從他們的耳朵一路攻入到他們的心脈當中去,頃刻間氣血翻湧,筋脈盡斷。
但若不抵抗,便等于将自己渾身的血肉送給那些吸血的怪物享用。無論你動或是不動,下場似乎都隻有一個死。
定國公深深吸口氣,整個人都似瞬間蒼老了十歲。定國軍是他平生的心血,傾盡全力,是他這輩子最大的驕傲。沒想到居然如此……不堪一擊。
而作爲主帥的他,卻隻能眼睜睜看着,束手無策。萬萬沒想到,才到了南疆,居然要……全軍覆沒。
定國公狠狠颦了眉,手指摸上了腰間的佩劍。噌一聲,半空裏有青雷電霜一閃。
“國公爺!”君青藍離着他最近,自然也将他一舉一動瞧的清楚明白。見他拔劍,眼皮子便狠狠跳了跳:“你要……幹什麽?”
“輕敵,冒進。”定國公緩緩說道:“身爲主帥,我難辭其咎!”
難辭其咎,唯有一死,以謝天下!
“爹!”姜羽凡目眦欲裂。
他想要去阻止,無奈敵人強悍,使他寸步難行:“爹,不可以!君青藍,阻止他,快!”
君青藍輕輕歎口氣,她又何嘗不想阻止?但她自己還不是自身難保?
“住手吧。”君青藍閉了閉眼,猛然一聲低喝:“承天宗給我住手!我跟你們走!”
無孔不入的笑聲在那一刻戛然而止,四下裏陡然寂靜,憋悶的難耐。
“你們要的是我。”君青藍束手而立,語聲平靜而清淡:“放了他們,我跟你們走。”
首領娃娃咯咯笑道:“早這樣多好?月神大人此刻覺悟還不算晚。”
“君青藍,你不能跟他們走。”姜羽凡怒喝。
“北夏小子,我若是你就閉嘴。”首領娃娃撇撇嘴說道:“她會跟我們走不是爲了救你們麽?你們如此懦弱沒用,不堪一擊,還有什麽立場說話呢?”
姜羽凡聲音一滞,分明有滿腔的怒火,卻始終無法宣洩。定國軍不堪一擊麽?他并不願意承認,但這似乎,就是事實,讓他無法辯駁。
“雖然月神大人您也愚蠢了些,到底比這些北夏蠢貨要強了些。鬼奴自然還是會好好伺候您,請上轎吧。”首領娃娃圓嘟嘟的胖臉上挂着笑容,甜美可愛。聲音也粉嫩而柔軟,無論從哪裏來看,都讓人生不出半點的警戒來。
但是,此時此刻,任何一個人都不會再小瞧這些看似毫無抵抗力的粉嫩娃娃。他們是一群以可愛外表掩蓋下的殺人惡魔。
“我可以跟你們走,但也請你們遵守自己的諾言。”君青藍淡淡說道:“若是在我離開之後你們仍舊對定國軍肆意屠殺,那麽将來就不要怪我不客氣。畢竟,我是你們宗主親自邀請的客人,說明我身上很有價值。總有一日,我會與他相見,不是麽?”
娃娃面色一僵,眼底有一抹陰狠流淌,示于人前的卻仍舊是那人畜無害的柔軟:“鬼奴自然不敢。”
“呵呵。”遙遠山巅之上,似有人無奈歎息:“君青藍,你這個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