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首巫醫眸色隻略略一怔便将唇線松了一松:“月神大人不想留哪一個?”
“……恩?”君青藍愣了一愣,她想象中的對話似乎……不該是這樣的走向呢。
“大人說不肯留下這些禮物,請問,您不想留下哪樣呢?”巫醫的聲音和緩卻執着。你說了不想留下,人家問你哪個不想留下,細想想,這麽說似乎沒什麽毛病。
君青藍微颦了眉頭,她不是這個意思好麽?
“這……。”
“是那個麽?”
君青藍才開了口,巫醫便朝着她腳下某處點了點。君青藍垂首瞧去,方才下意識觀瞧,似乎是瞧了那盒子一下。
“小人明白了。”巫醫點點頭,蓦然回過了頭去:“你還不明白麽?”
這一聲一改方才的溫和,似一把風霜利劍,陡然朝着人心刺了去。君青藍聽的狠狠吸了口氣。
“屬下明白了。”人群裏有人緩緩應了一聲。
君青藍心中一顫,隐隐覺出幾分不祥,暗道一聲不好。
“等……。”
一個等字尚未出口,陡然便瞧見夜幕下有一汪血雨驚現。噗通一聲,沉重的人體狠狠砸向了地面,下一刻便瞧見那人身軀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萎縮,融化。幾乎是頃刻之間便成了深褐色一灘血水,滲入到地下去了。而在那深褐色的血水中,依稀能瞧見嬰兒手指般粗細的血紅色蟲子扭動了樹下,忽然間就化成了灰,被夜風給吹的散了。
好端端一個人,眨眼間就消失于天地間,連丁點痕迹都不曾留下。君青藍瞧的心中駭然,屏息凝視,再說不出半個字。
“月神大人的問題也不必出口,小人們實在無法回答。大人既然不肯留下他的禮物,将他留在天地間再也沒什麽用處。”爲首巫醫轉向君青藍,聲音再度恢複了和緩和慈祥:“大人不想留下哪個物件盡管開口便是。但您也需得記住,您不肯留下禮物,便得給您留下一條命來。”
君青藍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是……什麽邏輯?!
承天宗的行事風格簡直霸道得令人發指,但,無疑是有效的。到了這時候,君青藍再也說不出讓他們将禮物拿走的話來。
爲首巫醫好脾氣的等了半晌,見她始終不曾開口,這才慢悠悠說道:“小人們的任務已經完成,就此告辭。”
蒼生滅的歌謠再度回蕩于夜空裏,君青藍此刻聽着,卻再也覺不出方才那般飄渺如仙的空靈。
今夜一切,她隻想尋求個答案,卻不成想一句話結果了一條生命,這并不是她願意看到的。生命的可貴和沉重,都值得人的敬畏,即便她時常與死屍打交道,卻也從不願瞧見任何人輕易終結了自己或他人的生命。
然而,方才那些人瞧見自己同伴慘死,竟無半分動容。這樣的同門之情,實在叫人驚懼。
承天宗是個救民于水火的修行宗門?開玩笑!
她緩緩走至方才那巫醫自盡之處,滲入地面的血水早已經消失不見,連半點濕潤都已經瞧不見了。迎山縣丞同她說過,要她提防巫蠱之術,更要小心養蠱之人。
她聽在耳朵裏,實際上并不以爲然,今夜她卻親眼瞧見了蠱術殺人詭異的一幕。巫醫死後在血水中掙紮的蟲子,無疑就是他緻死的原因以及屍身化作血水的症結所在。小小一條蟲子,居然能有這樣巨大是威力,甚至在宿主死後,自身也随風消散。
這樣殺人的手法她第一次瞧見,也希望以後永遠都不要瞧見。若天下間兇徒都以這樣的手段殺人,隻怕他們這些仵作便再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無蹤無痕,任誰再也無法還原出案件的真相來了。
承天宗在她面前演了這麽一出是爲了什麽?警告?炫耀?拉攏?她有這樣的價值麽?
“叮鈴鈴。”
正思量間,夜空裏陡然有清脆的銀鈴聲傳了來,君青藍再度聽到了蒼生滅的歌謠。
然而,這次的歌聲卻是出自一群稚嫩的孩童之口。銀月之下,十個赤足小兒擡着隻滑竿整齊劃一朝着她走來。他們一個個粉妝玉琢,穿着件火紅的肚兜。露出白生生粉嫩如藕的手臂,手腕和腳腕上都戴着鈴铛,行走間叮當作響。從遠處瞧着,這些孩子便似從年畫中走出的胖娃娃,可愛圓潤。
君青藍再度震驚了。
承天宗的弟子中有美貌的少女,精壯的男子,城府極深的老者她都可以理解。怎麽……連這麽小的孩子都不放過?
瞧着他們漸漸走近,一個個瞪着葡萄般圓溜溜的大眼睛瞧着她,君青藍隻覺内心裏如五味雜陳,說不出是個什麽滋味。
“你們也是來送禮的?”君青藍此刻已經徹底的平靜,今夜無論再瞧見什麽她都不覺奇怪:“放下吧,我不會拒絕。”
“月神大人您說錯了呢。”爲首一個粉嘟嘟的男童眨眨眼睛笑嘻嘻說道:“鬼奴不是來送禮的,鬼奴是來迎您歸位的。”
“……恩?”君青藍一愣,這是什麽意思?
“宗主說,您是下凡的神女,與這些凡夫俗子相處多時,已經是他們的福分。如今,緣分已到,也已經給他們送了許多珍奇的禮物作爲補償。大人您也該就此了結了塵俗的孽緣,同我們回歸仙宗去了。”
君青藍狠狠颦了眉,這說的是什麽鬼話!
“月神大人請上座。”男童指向滑竿,恭恭敬敬彎下了身子。
身後那些童男童女便齊齊在他身後跪倒:“恭迎月神大人回歸仙宗。”
君青藍狠狠皺了眉,她終于明白了今夜這一出究竟是爲了什麽,抓她麽?
南疆與北夏的聯姻,爲的就是對付日益壯大的承天宗。所以,承天宗是想先下手爲強,将她抓走,再以她來威脅定國公他們妥協麽?
什麽月神,什麽送禮,一切不過都是見不得人的陰謀詭計罷了!
她哪裏有那麽大的影響力?承天宗的打算,怕是要落了空。
“娃娃,我也不與你們爲難,回去告訴你們主子,不管他打的是什麽主意,都請盡快放棄了吧。天下自有公義在,無論是君青藍還是北夏,都不會屈服于任何勢力。”
男童眨眨眼睛,又黑又圓的大眼睛裏面如蒙着脈脈的春水,瞧的人,一顆心都化了:“月神大人是要拒絕奴才麽?”
君青藍聽的心裏咯噔一聲:“你該不會要以死威脅吧。娃娃,你還小,今後的路還長,萬不可做出此等糊塗的事情來。”
“誰說奴才要尋死?”男童微笑着說道:“自盡,那是下等弟子才會做的下賤事情。像奴才這樣的上等弟子是不需要那樣做的,因爲,我們的任務從來都不會失敗。”
君青藍微颦了眉頭,這是什麽意思?
“咯咯咯。”
男童話音才落,便毫無征兆忽然咯咯大笑起來。笑聲時而高亢,時而低緩,合着夜風傳出極遠。那一口氣也不知有多長,竟似延綿的山脈般此起披伏,從不曾停歇。
男童年齡小,說話的聲音便甜甜的奶聲奶氣,笑聲亦如銀鈴一般清脆悅耳。聽上去舒爽的很。
但,君青藍的眼睛卻狠狠閉了一閉。就在方才,她的腦中忽然混沌,意識在那一刻分崩離析,整個人都似墜入了雲霧中,不知今夕何夕。唯有那銀鈴般清脆的笑聲在耳邊清晰回蕩。
那笑聲便似一盞指路明燈,又似一條線勾動了她的心神。叫她不由自主朝着笑聲走去,越來越近。
夜幕之下,有一片烏雲飛來,遮了明亮的月光。天上地下陡然間黯淡,紅衣似火的娃娃歡笑着後退,迎着君青藍一步步朝着滑竿走了去。
“铮。”
天地間陡然有清越一聲琴音響起。這一聲高亢至極,便似一把利劍猛然破開層層迷霧,将曙光引入。烏雲飛散,月華再生,君青藍心中一震,眸色陡然清明。
彼時,她離着滑竿隻有一步之遙。
“什麽人,敢破壞老子的好事!”
眼前,粉嘟嘟的娃娃忽然變了臉。圓溜溜的眼睛裏陡然生出了精于世故的狠辣和陰霾,五指猛然彈出,抓向君青藍脖頸。
君青藍早在醒來時便夾了提防,手腕一翻,便将袖底劍抄在手中。朝着娃娃粉嘟嘟的手指切了去。
“你這玩意可傷不了我。”娃娃桀桀怪笑:“既然大人您敬酒不吃要吃罰酒,就不要怪鬼奴們無情了!”
他竟不閃不避,直直抓向了迎面刺來的袖底劍。
這一手實在出人意表,袖底劍被他抓了個正着,君青藍再想撤回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對方明明是不經世事的孩童,力氣竟難以想象的大。袖底劍被他抓着,便似被鐵鉗給緊緊箍住了一般,任君青藍使出多大的力道也是徒然。
下一刻,便見那匕首忽然泛起了幽藍。那一抹幽藍便似有生命一般,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爬滿了整個匕首。
“放手!”
寂靜的夜色裏,忽然有男人一聲大喝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