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
衆人吃了一驚,再沒有想到提出修建地下水道如此瘋狂大膽想法的,居然是個十來歲的少年,這簡直……
“他說做這件事,隻爲了造福衆生,并不求名利。本官便與他做了個約定,不将他名姓透漏于第三人知曉。如今……。”黃忠聲音一頓:“如今,終究要違背自己的誓言了。”
“郡守大人也不需要對這人感到抱歉。如今發生的一切早已經證明,那人所謂的不求名利都是謊言。欺騙您許下諾言,不過是爲了方便他行事的一種手段罷了。您處處爲他設想,到頭來不過是成了那人行兇的工具罷了。”
“其實……。”君青藍吸了口氣,緩緩擡起了頭:“其實,即便大人您不說,小人也已經知道那人的身份。他就是昔日南陽郡節度使秦大人的妻舅陳府外室子陳墨白,不是麽?”
黃忠一愣:“你居然知道?”
“你……沒有搞錯吧。”姜羽凡被君青藍的話給徹底驚着了,瞪大眼睛瞧着君青藍:“你說……誰?”
旁人不認得陳墨白,姜羽凡哪裏會不知道?自打第一次在端王府中瞧見那人,他便折服于他的驚才絕豔。姜羽凡這一生從不曾瞧見過任何一個人,如陳墨白一般君子謙謙,風采卓絕。甚至爲了幫助他們,數度出生入死。
他就是造成一切悲劇的幕後真兇?怎麽可能!
“陳墨白如今就在管州府,若是小人猜的沒錯,他此刻應該就在公堂外聽審,但依他的才智,該是不難猜到自己的身份會被揭穿。請大人速速下令,緝拿陳墨白,以免人犯逃脫。”
“這事就不需要麻煩黃大人了。唐影,去辦吧。”
李從堯話音才落,便聽到唐影的聲音自内堂外傳了來:“人犯已經帶到。”
速度之快,歎爲觀止。莫說是黃忠,定國公,姜羽凡等人,即便是君青藍和李從堯都愣了一愣,陳墨白這麽好抓?
“方青,去看看。”黃忠沉着臉,朝方青擺了擺手。
方才的案子在内堂審理,爲了以防萬一,閑雜人等都已經給攔在了外面。内堂外有好些人守着,黃忠絕對相信,他不希望出現的人一個都不能靠近。怎麽李從堯才一出聲,外面立刻就有人能答話?
這些人簡直……太不拿他這郡守當回事!若是再叫那些外人将人犯給押上公堂,他的臉面還用要麽?
方青立刻出了内堂,還沒等站穩,便見唐影笑嘻嘻站在庭院裏。将眼前一月白衣衫的男子猛然推倒了他的眼前。那人迎面撞了來,吓了方青一跳,立刻朝旁邊一閃,便瞧見一團白影似電又如風,貼着他身側飄過朝着内堂栽了去。
噗通一聲悶響,被唐影重重丢進來的人因慣性使然,毫無懸念的跌坐在了地面上。
方青凝眸隻瞧了一眼,便狠狠吸了口氣。
他這一生瞧見過的犯人不知凡幾,有吓得成了一攤爛泥的,有嚣張猖狂死鴨子嘴硬的,卻從未瞧見過如眼前這般淡然而無畏的。那人一身白衣勝雪,不染纖塵。眸色如暖陽溫潤,唇畔笑容似春風般和煦。即便跌坐在塵埃裏,卻不曾瞧見半分頹然,隻覺道骨仙風,飄然若仙。
這人……
方青皺了眉。所謂相由心生,這人瞧着……實在不像窮兇極惡的犯人。他側目瞧向君青藍,不會是……弄錯了吧。
李從堯也在此刻擡了頭,鳳眸一瞬不瞬盯着君青藍。男人半眯着眼眸,在眼底深處似漸漸破出了一抹幽寒,如波谲雲詭的暗夜,叫人不寒而栗。然而,那目光卻在觸及君青藍的一瞬頓了一頓,頃刻間破碎消散無形,竟悄然生出些許意味不明的暖意。
“大人,這就是人犯陳墨白。”君青藍始終垂着眼,不與陳墨白做任何的眼神交流。
黃忠挑眉,他當然知道這人就是陳墨白,但是……你們這樣抓人的方式是不是有點太……目中無人?這到底是郡守府的公堂!
“咳咳。”定國公掩唇低咳:“人犯已到,過程并不重要。”
黃忠腦中澎湃的怒火,便因爲定國公這一句話陡然間就熄滅了。從錦衣衛進入管州府開始,他就已經不該再将顔面當回事。整個北夏皇朝,那些無孔不入的錦衣衛除了皇上,給過誰的面子?
這麽一想,他便釋然了。
“陳墨白,大膽!”
黃忠瞧向陳墨白,才要詢問案情,卻見他始終盤膝坐在地面上。剛剛強壓下的怒火便再度升騰,索性便也不再壓抑,将滿腔的憤怒都沖着陳墨白去了。
“來人!”黃忠沉着臉:“将這藐視公堂的狂徒給本官杖責三十,好好教教他什麽叫做規矩!”
“慢!”
黃忠話音未落,卻叫陳墨白一個字給打斷了。
“大人命人将我綁來,爲的不是地下水道和秦家族譜的案子麽?我認了。”
陳墨白一句話将所有人都給驚着了。四下裏靜的針落可聞,衆人皆瞧向陳墨白,眼中帶着疑惑。
他做了那麽多事情,爲的不就是消除自己在所有事情當中的存在感,從而置身事外麽?怎麽忽然就……認罪了?
“你說什麽?”黃忠手指顫了一顫,連聲音都跟着顫了顫:“再說一遍。”
黃忠此刻心跳如鼓,面色漸漸變作潮紅。黃源的案子當然不能讓他失态,此刻能叫他在意的早已經不是升堂時最早的初衷,而是六年之前轟動北夏的秦家族譜謀逆案。
陳墨白說他認罪,他承認是他在族譜中動了手腳,那麽也就是說……黃忠忽然不敢再想。堂堂節度使,整個南陽郡的封疆大吏死在了他的手上?黃忠打了個哆嗦,後果不堪設想。
“陳墨白,你要想清楚。”黃忠聲音微冷,分明帶了幾分意味不明的警告:“話不可以亂說!”
有些時候,真相并不重要。識時務方爲俊傑。
“我想的很清楚。”陳墨白微勾了唇角,眸光卻定在君青藍身上,一瞬不瞬:“是我篡改了秦家的族譜,也是我修改了地下水道的圖紙。我做的事情,我認。”
男人的聲音淡雅而柔和,春風一般何須。眸色亦如陽光般溫潤和暖,溫良無害。
“你想知道真相,你想讓我伏法,我便如你所願。”他說。
君青藍呼吸一凝,心中蓦然生出些微的痛。明明是她早就猜到的事情,爲何他直言不諱的時候,到底還是難以接受。
地下暗牢的生活,是她不願觸碰的黑暗。這個男人,是破開黑暗唯一的光。
他的笑容一如現在一般和煦而溫暖,潤物細無聲,隻覺得處處都是美好。她曾不止一次想過,大約是老天奪走了秦昭,才會降下陽光般的陳墨白來代替秦昭。
她……早将他當作了親人!
然而……
真相被解剖開來,卻是這般殘酷。原來,她始終都不曾瞧見過他真正的樣子。
“爲什麽?”君青藍艱難開口,聲音澀然。
爲什麽?她不明白。
父兄與他有什麽冤仇?還是她做了什麽對不起他的事情?這陽光般的男子,爲何要将那麽些人推入地獄?!
“阿蔚。”陳墨白閉了閉眼,下意識不去瞧她:“不要用那樣的眼神看着我。我會……心軟。”
“陳墨白。”君青藍颦了眉:“請你回答我的問題!”
陳墨白面上笑容一滞,卻也不過一瞬。下一刻便歎了口氣:“我也有個問題想先問問你。我自認步步小心,算無遺漏,你又怎麽能懷疑到我?”
“你的漏洞,實在太多了。”
女子清眸如水,身影清冷如冰,方才的恍惚早已消失無蹤,居高臨下瞧着陳墨白。
“我來管州府就是爲了找黃老探尋消字藥水的下落。然而,在我與他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就詭異地身亡。在那時我便隐隐覺出,殺害黃老的人實際上是沖着我來的,而且他對我的行動非常熟悉,才總能推測出我每一步的計劃,提前将所有道路堵死。但我并不知那人是誰。”
君青藍吸了口氣:“這一路從燕京到此我已經步步小心,我如今的樣貌并沒有一個人能夠識别的出。即便是姜小爺,若不是靠着肉包也根本不曾認出我來,唯一能認出我的人隻有你。而,對我在管州府中的過往最熟悉的人,便也隻有你了。”
陳墨白搖頭:“阿蔚你也真是狠心,你我是舊相識,曾彼此相互扶持。在我心裏,你自非常人可比,我能認出你隻因我對你在意。你又怎能因爲這個就懷疑我對你的用心?”
君青藍挑眉:“我起初也并不願懷疑你。但真正讓你漏了馬腳讓我認定你才是幕後真兇的,就是公堂上這一幅水道分布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