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青藍聲音頓了一頓,将唇瓣抿了抿,似乎并不是十分甘願說出下面的話來。她明潤的眼底深處,便又緩緩生出了幾分沉痛出來,她自己卻并未覺察。
李從堯忽然皺了眉。他素來喜怒不形于色,何況如今易了容,那一張平平無奇的面孔之上,更是連半絲表情變化也瞧不出來。但,坐于他身側的定國公,卻忽然緊了緊衣裳,繼而,疑惑中瞧了瞧内堂外燦爛日色投下的光影。明明是個風和日麗和暖的春日,怎麽忽然就……覺得冷了?
“然而,人心不足蛇吞象。”君青藍聲音稍稍一頓,狠狠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經恢複了往日的清明。
姜羽凡卻皺了皺眉,不由的多看了君青藍幾眼。他總覺得,就在那眨眼之間,君青藍仿佛與從前不一樣了。他也說不出到底有什麽不同,隻覺 那人似乎……長大了。
但她原本,不就是個成人?
君青藍顯然從未在意旁人的疑惑,緩緩說道:“這人生性多疑,善于僞裝,隻怕在他心裏,隻有自己才是最值得信任的人。所以,他當然不會真的打算用銀子來解決問題。付給黃老大量的銀錢,不過是爲了暫時麻痹他罷了,而他與黃老相識之所以會通過月初引薦,又剛剛好被紋娘聽到,不過都是他有意爲之罷了。目的,則是爲了引起兩個女人之間的戰争,後院起火,借刀殺人,禍水東引,是他慣用的手法。他隻需要在最合适的時候,将塘虱魚放入賈魯河。這事情便算天衣無縫的轉嫁給紋娘和月初了,與他再沒有半分關系了。”
“可惜……。”君青藍閉了閉眼:“人算不如天算。”
她神色一暗,這一次卻極快的釋然了。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任何人始終都無法逃脫律法的懲罰。大人。”
君青藍瞧向黃忠:“本案真正的兇手,一切幕後的主導就是當初向您提議并獻上地下水道圖紙那人。隻要大人告知那人名姓及下落,黃老,月初及紋娘的案子,就可以了結了。”
衆人瞧向君青藍,目光灼灼,人人眼底均含着殷切。
黃忠正襟危坐,呼吸不由自主亂了幾拍,心底卻并沒有案情偵破的興奮,隻有……憤怒。
就是憤怒!
這人實在可惡,從頭至尾從不曾将他放在眼裏。若是他猜的沒有錯,今日一切都是這人設的局,目的就是爲了叫他說出地下水道的秘密罷了。他堂堂郡守,豈能被一個無名之輩這樣牽着鼻子走?
“你這刁民,實在大膽的很!”黃忠惡狠狠指向君青藍:“你說的一切,看似合情合理,卻分明處處皆是漏洞。你說地下水道的設計者之所以主導這一切,是因爲要用消毒藥水來完成一件大事。又因爲不希望此事被洩漏,才設計殺死了所有與那事相關的人物。但你卻始終不曾說過那重要的事情究竟是什麽,你正兒八經閃爍其詞,實在叫人難以信服!”
黃忠這話說完,衆人便都斂了眉目。連姜羽凡都抿了抿唇,俨然對黃忠這話,非常認同。
君青藍并未立刻回話,緩緩颦了眉峰。眼眸之中,緩緩生出幾分猶豫來。一時間有些拿不定主意。
這局面讓姜羽凡驚了一下。在公堂上,他從未瞧見過君青藍漏出過這樣的神色。猶豫不決?這怎麽能是那無往不利的神壇仵作的行事作風?姜羽凡不由的越發好奇,這案子到底有什麽特别之處,能将君青藍逼到這樣難以啓齒的境地?
“事無不可對人言。”
斜刺裏陡然有淡然無波,卻悠揚如琴的男子聲音緩緩響起。
君青藍身軀一顫,循着聲音忘了去。隻一眼,她眼中的糾結忽然便消失的無影無蹤。她朝他勾了勾唇角,蜜色肌膚上漸漸爬出一抹容光。她糾結沉淪,在迷霧中停滞不前,等的就是振聾發聩的一個契機,這契機便是李從堯那一句話。
隻有幾個字,卻叫君青藍的内心一下子明亮了。事無不可對人言,既然他有膽子做,她又何須再顧忌那麽多?
“這件重要的事情,小人當然知道。也願意向大人講的清楚明白。但……”
君青藍擡了眼,一瞬不瞬盯着黃忠,眸光鋒利如刃:“但這件事情關系重大,足以撼動天地。小人需要大人的一個保證,希望您能夠秉公處理,不可退縮或偏私,還所有人一個公道,大人能答應麽?”
黃忠是厭惡極了君青藍說話的強調,總覺得那人一開口便将他給架在了火上烤,總能叫他失去些什麽。他不喜歡這個感覺。但是……
他偷眼瞧向了定國公,那人正襟危坐滿面嚴肅,分明對君青藍要說的話非常在意。而……最讓人擔憂的則是他身邊那捉摸不透的神秘人。有這兩人在,他敢不答應麽?
“咳。”黃忠擡手掩唇:“你隻要保證說的句句屬實,本官爲了天下公義,自然會秉公處理還人人一個公道。”
“小人相信大人。”
君青藍瞧着黃忠,一字一句說的清楚明白,黃忠的肩頭卻随着她所說的每一個字不斷塌陷。不知爲何,他總覺君青藍方才的話叫人擔憂,分明輕飄飄的,卻讓人有着不能承受之重。
“大人若想要弄清楚個中緣由,小人手裏有一樣重要的物證。大人隻要一瞧,就明白了。”
君青藍的目光,先朝着李從堯瞟了去。見那人的頭顱幾不可見點了一點,君青藍便深深吸了一口氣,将手指探入到工具袋中,取出個用黃布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厚實物件出來。
黃忠自她手中接過,才打開來瞧了一眼封面便狠狠皺了眉:“這是什麽玩意?”
“小人以爲上面寫的已經非常清楚,是秦氏族譜。”
黃忠愕然擡頭盯着君青藍,重要物證……就是一本族譜?你開什麽玩笑!
“請大人翻到第六十三頁,仔細瞧一瞧上面有什麽異常之處。”
黃忠聞言便不再說話,翻至六十三頁,拿手指點着,一個字一個字的仔細瞧。不過瞧了片刻,便将手中的族譜一把扔了,似忽然之間被火炭燙到了一般,速度之快歎爲觀止。
“你!你這刁民!”黃忠怒喝道:“本官原本以爲你隻是膽大,卻不曾想到你居然是個包藏禍心的反賊!來人!”
黃忠怒目圓睜,惡狠狠指着君青藍:“将這大逆不道的反賊拿下,生死勿論!”
衆人面面相觑,這是……唱的那一出?内堂裏沒有人動彈,所有人均不曾反應過來。
“還不動手?反了不成?”黃忠一張面孔都因極緻的憤怒漲的通紅。
衙役們這才确信,自己主子是真的動了怒。雖然不明所以,卻還是拿着繩索朝着君青藍湊近了。
姜羽凡瞧的心驚,立刻瞧向了李從堯,那人卻坐的穩若磐石,似半點不曾瞧見内堂裏的劍拔弩張。
眼看着衙役們将君青藍撲到,三兩下便拿繩子捆了個結結實實。君青藍竟然也不反抗,任由他們壓着自己跪在了地上。一雙清眸卻盯着黃忠,炯然有神。
“爹!”姜羽凡的内心似被百爪撓心,這一個兩個的怎麽都這麽沉得住氣?偏這時候肉包和端王府暗衛都不在。
真真是……造孽呢。好在他還有個可以依仗的人。
“郡守大人。”定國公再一次沒有讓姜羽凡失望。
“這是爲何?”
“請國公爺自己瞧瞧吧。”黃忠并不解釋,隻吩咐人将君青藍遞上的族譜拿給定國公:“希望國公爺瞧過之後,莫要再阻止下官緝拿朝廷反賊!”
族譜正翻在六十三頁上。姜羽凡便也湊在了定國公身邊,與他一同觀瞧。
“這……。”定國公猛然瞪大了眼:“這是……”
“這是先南陽郡節度使秦大人一脈的族譜。”
君青藍被數個人押着,聲音卻依舊不卑不亢:“也正是秦大人一家謀逆之罪的鐵證。”
定國公深深吸了口氣,還真是!
他自然早就瞧出了這族譜的來曆,也知道這族譜在秦钰一家伏法之後,就被送入刑部府庫封存了。當年,他并不曾親眼瞧見過這本族譜,隻聽說過那麽一兩句。今日将這害了數百口人性命的玩意拿在手裏,隻覺五味雜陳,不是個滋味。
“這族譜,不是封入了刑部的府庫中麽?怎會在你的手上?”定國公眸色一凝,鄭重打量起君青藍:“你……到底是什麽人?”
“小人是什麽人并不重要。”君青藍瞧向黃忠,一字一句說道:“這族譜,便是将消字藥水,地下水道,以及黃老紋娘和月初聯系在一起的重要物證。亦是……秦大人一家蒙受不白之冤的重要物證。”
君青藍聲音頓了一頓,忽然就有些哽咽:“請郡守大人履行自己的承諾,秉公執法,替秦大人翻案,還秦家數百口一個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