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青藍微颦着眉頭:“月初犯法,自有王法可以制裁與她,你出手殺人又與她有什麽分别?再者殺人的法子有千萬條,你爲何卻要采用那般殘忍的手段,結束了一個人的生命?”
“煞費苦心的用一條魚殺死一個人莫非就不殘忍麽?”月初微颦了眉頭,眼底卻并沒有半點懼色:“黃源原本是個健康人,卻生生被一條魚日日折磨的落下了心疾。他做了 一輩子的仵作,查明了多少人的死因。到最後,卻始終不明白自己爲什麽會死,這不是殘忍是什麽?”
紋娘半垂了眼眸:“黃源算是對我不錯,月初以這樣的手段将他殺害,于情于理我都應當替他讨回公道。既然月初以塘虱魚殺死了黃源,我拿了她的血肉去投喂塘虱魚,也是應該的。”
“殺人原本就是件殘忍的事情。左右都是殺人,用什麽法子,有什麽分别?”
紋娘的話叫衆人心中震了一震。當日賈魯河畔那一場鬧劇,使所有人都認定了月初就是個水性楊花,私德敗壞的女人。卻哪裏想到,她今日居然能說出這麽一番發人深省的話出來。
沉重的叫人……無法反駁。
她分明殺了人,卻叫人半點生不出痛恨來。依稀竟覺得……惋惜和心疼。
“紋娘。”君青藍緩緩開了口:“你将月初殺死之後,爲何要放出那條塘虱魚?那魚已經嘗到了人屍的血腥,怕是早就激發出了兇性,一旦見了天日,定然爲禍人間。”
塘虱魚一般隻喜歡吞食臭爛的食物,但紋娘的舉動,無意中激發出了塘虱魚的野性。它已經不能滿足于往日的飲食習慣,故而在進入賈魯河之後,它便潛藏在岸邊,找準了機會便以碩大的魚尾,将岸邊的雞鴨拖進河中,更是随意的捕殺河面上覓食的鴨和鵝。甚至故意襲擊漁船,爲的就是等船上的人淹死了之後,吞吃它們的屍體。
“我并沒有放走塘虱魚。”
君青藍微颦着眉頭瞧向紋娘,見她眼底清澈明亮,便知她沒有說謊。
“那鐵閘上有一道小門。那裏便是月初喂養塘虱魚用來投食之處,我便将那剁碎了的臊子也從那小門處,一股腦倒入了水中。之後便離開了,并未停留太久。”
“不是你?”君青藍沉吟着:“那會是誰?”
“藍青,紋娘。”黃忠毫無征兆拍響了驚堂木,連聲音都變得嚴厲起來,忍耐俨然已經到了極限。
“你們二人互相傳統勾結,歪曲事實,企圖混淆視聽,逃避懲處,該當何罪!”
“什麽?”
黃忠此話一說,莫說是君青藍和紋娘,即便是堂上堂下聽審的百姓和官員都各個吃了一驚。大家都以爲,這匪夷所思的案子終于已經了結了,卻哪裏想到,黃忠忽然來了這麽一句,将方才的一切盡數都給推翻了。
所以,剛才他們看到的根本不是事情的真相,而是兩人串通好,做的一出戲?
今日這一出,簡直是峰回路轉跌宕起伏,怕是百年也難得一遇了呢。
君青藍瞧向黃忠,眼中半分喜怒也無:“大人何出此言?”
“你方才所說的一切若是事實,其中最重要的一點便是地下水道。在你口中的本案關鍵塘虱魚,正是在黃源家卧房的地下水道中生長生活。是麽?”
君青藍點頭:“正是如此。”
“那麽你也承認。若是地下水道并不存在,你所說的一切就都不能成立。”
君青藍半眯了眼眸:“可以這麽理解。”
“很好。”黃忠将唇角夠了一勾,眉目卻陡然一立:“青藍,紋娘,你們方才所說的一切都在說謊。因爲,管州府的地下水道根本就不曾通過黃源卧房下面!”
“什麽!”
堂上堂下一片嘩然。
“這怎麽可能?”姜羽凡皺着眉,眼底分明藏着疑惑。
方青半個字也不曾說,隻盯着君青藍若有所思。黃源家地下的水道是他們親眼所見,但他也絕對相信郡守不會因爲這麽一件事情來說謊,到底怎麽回事?
“當日發現地下水道時,并非隻有小人一人在場,還有錦衣衛姜小爺和方捕頭,小人是否說謊,大人隻管問一問便知。”
“本官不需要問,本官說那裏沒有就是沒有。”黃忠堅定的說道:“你若想讓人瞧見水道實在容易的很,隻需要在旁人不知的時候事先挖掘好一條密道,然後再當着旁人的面假意發掘,這樣的伎倆是在拙劣的很。”
“君……。”
“姜小爺!”君青藍及時開了口,把姜羽凡險些出口的君青藍三個字給憋了回去。自己則不卑不亢瞧向黃忠,繼續說道。
“大人方才也說過,公堂之上任何言語都需要有足夠有利的證據。小人所有的言論都有人證物證,大人認定小人在說謊,便也請拿出足夠的證據來吧。”
“簡直不知死活。”黃忠毫不掩飾自己眼底的譏諷:“既然你如此堅持,本官便叫你心服口服,也好叫我管州府的百姓們知道,公堂不是兒戲。任何人想要在這裏刷小聰明,誤導案情,統統行不通。”
“青藍。”黃忠伸出一指,惡狠狠指向君青藍:“你聽好了。管州府地下水道的設計,當初由本官一手督辦,包括圖紙的繪制以及施工,本官均有參與。不是本官托大,整個管州府的地下。哪裏有水道,哪裏沒有。即便本官閉着眼睛,也能說出來。莫說黃源的卧房下面,即便是他整個宅院的下面,都不是水道經過的範圍!”
姜羽凡聽得暗暗焦急,目不轉睛盯着君青藍。黃忠如此強勢,管州府又不是他們能夠掌控的地方,這可真真有些……爲難。
然而,他身側這人卻隻一臉的淡然,他甚至從她眼底瞧見了那麽幾分早知如此的期待。這就叫姜羽凡有些琢磨不透了,大敵當前,你怎麽還能做到如此淡定高興?
“管州府地下水道的興建,距今爲止已經過去了整整六年。人的記憶卻是有時效性的,每過一段時間便會遺忘,遺忘的速度以老人和孩童爲最。天下間任何一個人都不能保證,自己從來沒有遺忘過任何東西,即便大人您貴爲郡守,也不能不屈服于自然。”
“本官自然能夠保證,對于地下水道的記憶絕對不會有偏差。當時爲了修建好這項工程,本官整整三個月耗在工地和府衙中不曾回府,水道分布圖,早已經深深烙印在本官的腦海中。本官可以當之無愧的說,本官就是管州府地下水道的活地圖!”
“空口無憑。”君青藍将唇角牽了一牽,微笑着說道:“黃老卧房地下的水道,是小人同姜小爺以及方捕頭共同發現。您并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是小人事先布好的局,小人自然也不能承認。小人有理由懷疑,是大人您的記憶出現了偏差,如今當着管州府衆多百姓的面,當着國公爺的面,小人懇請郡守大人能将地下水道分布圖請出,一辯真僞!”
“荒唐!”黃忠怒道:“地下水道分布圖乃是我管州府的機密,豈可輕易示人?”
“但,此圖已經涉及到本案的關鍵,以及小人的清白,當中甚至涉及到許多人的性命。大人若是執意不肯将圖示人,難免有失公允,會叫人懷疑,大人心中藏了什麽偏頗。”
“本官豈可讓你着黃口小兒牽着鼻子走?”
“大人此刻自然可以堅持您的主張,以妨礙司法的罪名将小人和紋娘處死。但,今日聽審的并非隻有小人,還有錦衣衛百戶姜小爺,還有定國公,還有管州府衆多百姓。此案疑點明顯,您卻視而不見,您有法子堵住小人的嘴,有法子堵住錦衣衛的嘴,堵住全城百姓悠悠衆口麽?”
“你這刁民,胡攪蠻纏!”黃忠俨然動了怒,随手便自簽筒中抽了隻刑簽出來。
“黃郡守。”定國公忽然開了口:“案件的真實性還是很重要的。”
黃忠的手一顫,輕薄的那一隻刑簽便怎麽也扔不出去了:“國公爺,這是我管州府的顔面。”
定國公咬了咬牙:“顔面總不及人命重要,不是麽?”
黃忠皺着眉:“您這……叫下官很難辦。”
“也并沒有那麽難辦。”定國公僵硬的笑道:“水道分布圖到底涉及到管州府的機密。您大可将與本案相關的人員移入内堂去,再請出圖來。待到水落石出之後,再将圖紙封存。我相信,今日在場之人,定然不會有任何一個将水道分布之事洩漏出去。”
“定國公是壓上了自己,定要來管這檔子事情了麽?”
定國公呼吸一凝。他當然不想管!可是……不管能行麽?
端親王虎視眈眈沖着他放冷氣,這案子又涉及到自己那個一根筋的傻兒子,他若是不幫君青藍,那傻兒子非得一哭二鬧三上吊不可。想想都頭疼。
“我……。”定國公深深吸口氣方才揚起了頭,眸色堅定的說道:“我以我的性命和名譽擔保,河道分布圖的事情,絕對不會從我們這些人的口中洩漏半分。若有違背誓言,我将死無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