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們,一起追!”唐影招呼一聲,第一個跳入水中。
河面上瞬間沸騰,人同魚攪起驚濤駭浪出來。清澈的河面上頃刻間浮起一片污濁的紅。
李從堯隻淡淡瞧了一眼,便狠狠颦了眉:“真髒!”
大魚被人圍攻卻并不打算戀戰,一抹頭沒命的朝着水底遊了去。唐影也并不肯就此放棄,一路追了下去。
君青藍微颦了眉頭:“窮寇莫追。”
“無妨。”李從堯不在意的說道:“不過是一次曆練。”
暗衛營中的考驗比與這水怪相鬥,不知兇險了多少,這麽點子兇險實在算不得什麽,何況那魚方才已經被李從堯重傷。
聽他這麽說,君青藍便也不大在意,側目瞧向了蘆葦蕩的深處。齊腰深的草已經被壓平了,橫倒在地上成了碧綠一傾的薄毯,倒也賞心悅目。在那草毯上,橫放着濕淋淋一男一女兩個人。正是被投入到江中去的紋娘和她的奸夫。
那兩人的肚腹早被河水給灌滿了,人已經被嗆的暈了過去,一張面孔慘白的沒有半點血色。
“容喜。”
君青藍朝着容喜使了個眼色,容喜立刻上前查探。
“暗衛營的兄弟們已經處理過了,醒過來隻是早晚的問題。”容喜隻瞧了幾眼便直起了身軀,将兩隻手都抄在了衣袖中,不甚在意。
君青藍淺抿了唇瓣瞧向了紋娘。那人醒着的時候性子很是恬淡,如今陷入昏迷卻将眉峰緊颦了,兩隻手都緊緊攥成了拳。這是痛苦還是憤怒?
紋娘這人有些奇怪。
黃源拿她換命沖喜她沒有憤怒,黃源對月初言聽計從她也沒有憤怒,甚至連黃源死于非命傳說中的兇手站在眼前,她也不曾憤怒過。如今因爲被捉奸浸豬籠,她居然憤怒了?
君青藍從不覺得紋娘是個在意名聲的女人,她忽然的憤怒是因爲什麽?
正想着,忽見紋娘身軀一抖,眼皮子便顫了一顫,嘔的一聲,自她口中吐出一股水來。下一刻,便見她緩緩睜開了眼。
“紋娘,還認得我麽?”君青藍居高臨下瞧着她,容色清淡微冷。
地上女子的眼眸有片刻的怔忪和渙散,卻極快恢複了清明。瞧見君青藍時,她眼底分明有一絲意外,卻不及回答,飛快朝着一側扭過了頭去。
許是動作幅度過大,肚子裏又灌了太多的水,她的頭顱才動了一動,便又嘔吐開來。
君青藍眯了眯眼:“你在意那個男人就在你身邊,你大可以放心了。”
這話落了地,眼看着紋娘身軀又顫了一顫,竟漸漸恢複了平靜。君青藍不動聲色瞧着,心中卻大爲驚駭。
她要的人隻有紋娘,将那奸夫救起不過臨時起意。但,瞧紋娘的表現,竟對那男人頗爲上心。醒來的第一件事情,居然是确認那男人的安全,他的身家性命竟比她自己還要重要?這叫君青藍不由的再度審視起地上的男人來。
那人還不曾醒轉,衣衫頭發盡數濕淋淋的貼在身上,顯得骨肉均勻,面相也還過得去。這人皮膚蒼白,手指細長骨節算得上勻稱,中指指肚處有薄薄一層繭子,從前該是沒有受多大的苦楚,瞧上去像個讀書人。
紋娘怎麽同這樣的人扯上了關系?這人若真是紋娘的奸夫,隻怕品性上便很有些問題了。
紋娘嘔吐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眼底也恢複了些許清明,君青藍這才站的離她近了幾分,緩緩開了口。
“在天下人眼中,你如今已經是個死人。若是你肯配合的話,相對來說,你會比較安全。”紋娘大難不死,身體正在最虛弱的時候,整個人在地面上攤着,眼珠子卻不肯轉動一下。
“當然,你若是不肯配合我也沒有其他的法子。”君青藍微微歎口氣,語氣中帶着幾分無可奈何:“無非是瞧着你真的死一次。當然,還有你的奸夫。”
“他不是我的奸夫!”紋娘忽然睜開了眼,歇斯底裏一聲喊。
“他不是奸夫,他是個讀書人,堂堂正正的讀書人。将來……。”紋娘落了水,嗓子本就嘶啞。再加上這會子情緒激動,忽然就開始咳嗽。
這一咳便有些不可收拾,竟似怎麽也止不住。到了最後,便又開始嘔吐。
“不用再問了。”李從堯眼風如刀,不在意的掃過紋娘,分明帶着幾分嫌惡:“交給容喜,沒有問不出的口供。”
“是。”容喜笑嘻嘻湊上前:“二位主子隻管放心,奴才定然盡心盡力讓您滿意。”他笑容可掬,和藹親切。細長的眉眼朝着地面上昏迷的男子隻略略一掃便移開了。
下一刻,便瞧見他不停的咂了咂嘴:“讀書識字是件好事情,可奴才怎麽瞧着這小哥都缺乏那麽點子骨氣。奴才最近忙的很,正缺少人手,索性就行行好,收了他做個徒弟吧。隻是……。”
容喜俯下身去,擡起男子的胳膊瞧了一眼便放下了:“這瘦胳膊瘦腿的,瞧着就沒有幾分力氣。等淨了身以後,還不曉得能不能熬過去。若是就那麽死了,可就叫奴才空歡喜一場了。”
“淨身?”
容喜話音才落,紋娘卻忽然有了精神。也不知從哪裏生出的力氣,竟掙紮着支起了半個身軀:“不!不行!”
紋娘厲聲說道:“景春将來是要考取功名,光耀門楣的。怎麽能淨身做宦官?”
“宦官?”容喜忽然冷笑:“ 你那奸夫算個什麽東西?即便淨了身也隻是個最底層的小太監,還妄想着做宦官?”
“他不是我的奸夫!”紋娘再度嘶吼着。
君青藍冷眼瞧着,頗有些意外。紋娘俨然對奸夫兩個字頗爲介意,每每提到那個,便要崩潰,幾乎歇斯底裏。她竟這般在意自己的名節?但這在意,定然與黃源無關。那是因爲……
她的目光掃過地上昏迷中的男子,是爲了那個男人?
“是或不是,如今已經不是你一個人說了就算的事情。”君青藍瞧着她,淡淡開了口:“你該聽過有句話叫做衆口铄金。如今,整個管州府的人都說他是,他便已經是了。”
紋娘的聲音給卡在了喉嚨裏,所有癫狂和憤怒忽然就凝固了,成了靜止不變的驚愕,使她整個面容都極盡扭曲。
猙獰的可怕。
君青藍沒有說話,也沒有再去瞧她。紋娘的心思太重,有些事情若不是她自己真的想通了,便始終得在死胡同裏面鑽着。她要查案,沒有必要将人往死路上去逼,有些事情總得讓人心甘情願的配合,才能順理成章的進入下一步。
于是,她讓自己離着紋娘遠了一些,如水清眸投向了蘆葦蕩外平靜而遼闊的水面。唐影帶着人去追那負傷的大魚已經有些時候了,怎麽還沒有動靜?
正思量間,便瞧見水面上陡然翻開了花。漣漪如碩大的蓮花綻放,層層蕩漾開來。水面上驟然喧嚣起來,有那麽幾條身影破水而出。
“主子和容公公讓一讓。”男人們高聲嚷着,聲音中俨然帶着幾分難掩的喜氣和興奮。
君青藍心中微微好奇。端王府中的暗衛大多與容含相似,都是沉默寡言的冷漠性子。畢竟各個都是在刀尖下死過多回的人,如唐影那般的性子,完全就是個另類。君青藍平素瞧着他們,莫說是笑容,即便是話都少的可憐。
何曾見過他們在言語中流露出丁點的喜色?更不用說興奮。
“怎麽隻你們幾個回來?”容喜半眯着眼眸開了口。“其餘人都還在下面呢。那水怪實在長的太大,統領帶着人在下面拖着呢。我們先上來拉,不然怕是沒法子将它弄上岸。”
這麽說,那逃走的大魚真的給抓住了?
君青藍這一輩子,從不曾瞧見如此巨大的魚,瞬間便也來了興緻,将紋娘徹底給抛在腦後了,站在容喜身側,瞧着暗衛們将大魚弄上岸。
這一下可熱鬧了。
隻見水花飛濺,在河面上蕩起大小漩渦無數。人聲鼎沸中,十幾人合力之下,那通體黝黑的大家夥終于給費勁的拖上了岸。
這魚長的真怪。它的身長足有五尺,若是立起來比個小童還要高上許多,但卻瘦的出奇。
它的身軀大約隻有半尺粗細,這便叫它瞧上去越發顯得身長的吓人。此魚通體漆黑如墨周身無鱗,身體表面多黏液,頭扁口闊,上下颌有四根極長的胡須。它周身遍布着傷痕,有些明顯爲利器所傷,尚能瞧見外翻的皮肉,俨然是新傷。有一些傷痕的形狀則不甚規則,一片一片的分布于身體各處。而最緻命的傷痕,則是它腹部最柔軟那處一條五寸長的傷口。
那是在船上的時候被李從堯一劍劃出來的,若不是因爲這個,這大魚是斷然不會逃走的了。
“主子快來瞧瞧,這家夥簡直大的出奇。卑職今天可算是漲了見識了。”唐影笑嘻嘻朝着君青藍招了招手。
遠處的草墊子上,紋娘猛然擡了頭朝着那大魚瞧了一眼。
隻一眼,她的身軀便明顯的縮了一縮,飛快低下了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