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雖然不是戰場,這聲音落在人的耳朵裏卻也總覺得,内心裏似乎有些什麽東西在蠢蠢欲動,呼之欲出,卻不得不強忍着,按捺着,憋悶的難受。隻希望能盡快發生些什麽,好讓周身的躁動得到發洩和釋放。
山雨欲來,黎明前的黑暗,往往在這個時候,是最安靜的。
于是,萬籁俱寂中,便聽到嘩啦嘩啦清晰的鐵鎖聲自地面擦過。一下下撩撥着人的神經。于是,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齊刷刷盯向聲音的來源,精神抖擻。
隻見,一隊府兵開道,引着兩輛囚車行至高台之下。車中分明鎖了一對男女,女子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男子卻似剛剛及冠的年歲,一張面孔煞白的沒有半點血色。低垂着頭顱手足無措,瞧上去竟比女子還要柔弱。
囚車後跟着的是黃氏宗祠中德高望重的長老,一個個頭發雪白,胡子長可及胸,身軀都有些佝偻了。兩人合力攙扶着,才顫巍巍勉強上了高台。
下一刻,便聽到衙門中的文書義正言辭,洋洋灑灑念了一遍祭詞。群情激昂中,囚車中的男女被人高高架了起來,一步步擡向了河邊。
期間,女子好似說了些什麽。然而,嘈雜喧嚣中,根本聽不真切。
眼看着,兩人被塞進裝着石塊的豬籠裏,推入了賈魯河中。
河水咕嘟嘟冒了一串泡泡,便恢複了平靜。
君青藍這才扔了手上的蘆葦杆,朝着唐影揮一揮手:“動手吧,我在下遊蘆葦蕩裏等你們。”
岸邊的百姓和府兵散的極快。畢竟水怪的傳聞實在聳人聽聞,并沒有一個人想要留下來成爲水怪的午餐。
君青藍要的就是這樣的時機。所有人都親眼瞧見紋娘和她的奸夫被丢入了賈魯河,自然也認定了他們必死無疑。這種境況之下,紋娘才算是絕對的安全。
唐影帶着人下了水,容喜便劃着小船進了蘆葦蕩。
君青藍坐于船頭,清眸卻注視着水面一瞬不瞬。
賈魯河雖是陵水的一條支流,水質卻清澈的多,也平靜的多,如今,波平如鏡,瞧上去似乎半分兇險也無。君青藍卻從來不敢小瞧了這些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誰也不知道,這些表面平靜的地方,私下裏暗藏了多少殺機。
柳葉船行進速度極快,破開河面,劃出一道道漣漪,一切都再正常不過。李從堯卻毫無征兆,忽然間靠了過來一把扯住了君青藍手腕。
“小心!”他說。
君青藍側首,男子眉峰緊颦着,竟是難得一見的鄭重。
君青藍瞧的心中咯噔了一聲,這世上能叫李從堯在意的事情隻怕……不好解決。
“怎麽……。”
她才問了兩個字,便忽覺船身晃了一晃。
李從堯卻如臨大敵,手上忽然灌了力道,将君青藍扯的遠離了船頭,緊緊攬住她纖細的腰肢。
“快走!”
“是!”
容喜不敢怠慢,将船槳用力朝着身後推去。
然而……
這一推卻再也沒能将船槳撤回。隻覺船槳似被一股大力拉扯着,忽然就繃直了動彈不得。
下一刻便聽咔嚓一聲脆響,船槳猛然間被彈了回來。容喜身軀驟然失了力道,險些載到水中去,幸而君青藍手疾眼快,一把扯住他衣袖。容喜踉跄了幾下才站直了身子。
即便如此,人也給吓了個不輕:“水下……有東西!”
“恩。”
李從堯點頭,緊抿了唇瓣。狹長鳳眸裏,漸漸将冰霜攜裹,竟浮起淡淡一絲殺意。
“嘩啦。”
巨大的撥水聲破空傳來,河面上陡然起了個大浪,柳葉舟便被狠狠抛上了浪尖,再驟然間跌下。白亮的水花當頭壓了下來,腥濕的水汽擁有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李從堯猛然将袍袖一揮,再一甩,那巨大的水浪便一下子改變了方向,自君青藍身側沖過,跌入到河中去了。
一截烏黑發亮的背脊自船舷邊飛快擦過,一下子沒入到水中,忽然消失。
方才的兇險便似幻境一般,也跟着漸漸消失。賈魯河再度恢複了平靜。
然而,船上的三人卻沒有一個人敢松一口氣。暴風雨前的甯靜,你若是覺得安心,等待你的便隻有死亡。
“是……。”君青藍略一沉吟,眸色漸漸一沉:“是水怪!”
方才那一眼不及窺探全貌,卻大體已經知道水下那玩意身體比他們乘坐的小船還要大,而且力量驚人,牙齒鋒利。剛才那一下不過是它的試探,若是它全力發起攻擊,今日隻怕便會是一場惡戰。
君青藍忽然有些擔心。
若在陸地上,什麽樣的陣仗她都不怕。但此刻是在水中。
水會将人的戰鬥力大大削弱,但這裏卻是水怪的天下。若真的鬥起來,隻怕李從堯也未必有勝算。
“莫怕。”李從堯忽然将君青藍雙手握緊:“有我。”
君青藍緩緩擡頭。李從堯的目光素來能夠叫人安定,他便似高山一般,總能爲她遮去漫天的風雨。但今日,在這個地方,她始終不能夠叫自己安心。
“唐影他們還在水下。萬一那畜生……。”
“暗衛皆是死屍。”
李從堯隻淡淡說了一句話,聽上去似平靜無波,卻在君青藍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死士,随時做好了死亡的準備。今天的境遇,居然如此兇險麽?
“紋娘很重要!”
君青藍沉吟了片刻,卻隻緩緩說了這麽幾個字。
“你要做什麽?”
身側女子眸色清澈如水,卻似沾染了雪山之巅的泉水,冷冽殺伐,帶着不容置疑的堅定。這個眼神,讓李從堯心中一蕩,生出淡淡不祥。
才要開口,便見女子素手翻飛,拔下了頭上束發的銀簪。下一刻将銀簪翻轉,毫無征兆狠狠刺入到自己小臂上。殷紅的血線便似一條細小的蛇,猛然間便滲透了她的衣衫,一滴滴彙入到河中去了。
“你!”李從堯挑眉,眼底冷芒乍現。
“人證,不容有失。”君青藍凝眉,寸步不讓。
“嘭!”
二人話音未落,柳葉舟便被什麽玩意重重撞上了。船身在撞擊的力道之下,猛然間蹦了起來。河面之上陡然有荷花般水花破開,碩大黝黑的小島露出水面來,慢悠悠蕩開了去。轉了個彎便再度朝着河中小船聚攏了來,身軀漸漸清晰。
“不許再傷害自己。”李從堯厲聲說道:“凡事有我!”
河中水怪卻忽然加快了力道,似離弦之箭頃刻間到了眼前。那物油滑的很,并不漏全貌,隻拿着寬厚的脊背撞擊木船。然而,船上之人早有了防備,再不會叫它一擊得了手。衆人将眸色微沉,不敢有半分松懈。
水怪撞了半晌見不能夠奏效便停了攻擊,将身軀沉入河中去了。少傾卻在河裏翻了個身子,将一碩大黝黑之物朝着船身狠狠拍了下來。
半空裏啪一聲巨響,柳葉舟便狠狠蕩了一蕩,險些失了平衡。
因着這一下,衆人便也将那水怪瞧了個清清楚楚。方才拍來那物足有成人腰肢粗細,狀似偏平的鏟子,那樣的形狀樣貌分明是一條……
“是魚!”
君青藍吸了口氣,驚呼道:“居然是……一條大魚!”
原來,衆說紛纭的水怪,不過是一條體型碩大的魚。這誰能想到?
天下河流不知凡幾,但凡有水之處便會有魚,然而,誰也不曾瞧見過如此巨大的魚,足足得有五寸。魚并不會主動攻擊人類,何況還長了鋒利的牙齒?若非親眼所見,誰能想得到?
河中大魚已然成了獸,攻擊的手段亦如野獸一般。腰撞,掃尾,隻差了撲。衆人不敢有片刻松懈,将刀劍握在手中,随時防備它躍起傷人,更要時刻提防着莫要被它給拖下水去。
魚是水中王者,即便人的水性再好,一旦入了水便隻能任魚宰割。
大魚以魚尾擊打船身并不能奏效,便再度斂了身軀,半晌不見蹤迹。激蕩的河面漸漸恢複了平靜。
君青藍的神經卻已經蹦到了極緻。她清楚的很,大魚聞到了血腥味已然發狂,并不會就此罷休。
船底忽有噗一聲悶響。竟是大黑魚破水而出,将整個身軀橫亘着朝着柳葉舟砸了來。君青藍心中一緊,手指便摸向了靴中藏着的匕首。柳葉舟跟魚比起來,實在脆弱的不堪一擊。一旦被這大魚砸中,頃刻間便得支離破碎。
人若入了水,被這怪物窮追不舍攻擊,哪裏還有活路?
李從堯忽然将君青藍推給容喜:“護好她!”
話音未落,便見他将手指迅速探向腰間,如玉長指在腰帶正中一按再一抹。
半空裏咔吧一聲脆響,便有一汪驚鴻拔地而起。同一時刻,大魚身軀落下,灑落鮮紅血雨傾盆。
這一切電光火石,不過眨眼的功夫。
大魚身軀狠狠砸于柳葉舟上,木船咔嚓一聲斷裂,君青藍身軀才一顫便叫李從堯一把抱在懷中。男人腳尖在船舷上隻一點,二人身軀便輕飄飄落到蘆葦蕩中。
同一時刻,便聽蘆葦蕩中有呼哨聲起,唐影提着刀便沖了出來。身後暗衛,皆如臨大敵。
殺氣鋪天蓋地席卷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