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姜羽凡指向地面上的屍骨:“我數的很清楚,這人肋骨分明是十二條。當然是個男人。”
“你再好好數數看,這人的脊骨到底有多少節?”
在驗屍方面,姜羽凡素來虛心的很。聽到君青藍這麽說,便低頭再度數了一遍。數到了十一卻再也找不到第十二根脊骨,手指頭在空中戳了半晌,才緩緩擡了頭,眼底分明帶着震驚。
“這……這是怎麽回事?”
“姜小爺。”方青好心提醒道:“這人的屍骨引來了野狗哄搶,我們已經盡量将能找回的屍骨都找回來了。”
姜羽凡眨眨眼,這才想起這話方才方青似乎說過一次,他怎麽就給忘記了?所以,他瞧見的這些骨頭,根本就不完整。
“原來,真的是我錯了。”姜羽凡撓撓頭,他終究還是輸在了細心。
然而,大大咧咧的姜羽凡素來不是個喜歡将事情放在心裏的人。不過片刻的閃神之後他便已經恢複了常态,笑眯眯湊近了君青藍:“她的屍骨缺失了許多,你怎麽就能瞧出是個女子?”
“女子的骨骼往往比男子要纖細。”君青藍緩緩說道:“這人的身高大約在六尺一寸,生前體型适中,年齡在四十歲上下。”
姜羽凡哦了一聲,毫不掩飾自己眼底的欽佩。就憑這些亂七八糟的骨頭,君青藍就能瞧出這麽多事情出來,他這一輩子怕是也達不到這樣的成就。
方青卻皺了皺眉:“隻憑眼睛觀瞧怕是并不能做的真吧。畢竟有些男子的身材瘦弱矮小,與女子極其相似。”
“你說的不錯。”君青藍點點頭:“我之所以能夠斷定死者是個女性,是因爲已經掌握了确鑿的證據。”
她緩緩将唇角勾了一勾:“我現在不但知道她是個女子,連她到底是誰都已經知道了。”
“什麽?”衆人瞪了眼。
憑骨骼瞧出性别大家都能夠接受,但……這屍骨上的皮肉都已經被剔除的幹幹淨淨了。你說你瞧一眼就知道這人是誰,是不是有點太……大言不慚?
君青藍似完全瞧不見衆人眼底質疑,清眸如水,一分分掃過地面上森然白骨,眼底漸漸添了幾分冷意。
“月初,真想不到再度相見,居然是這樣的情形。”
衆人張大了嘴,任由冷風灌了滿口。什麽情況?有沒有聽錯,這具屍骨就是失蹤的月初?
“你……你到底是怎麽看出來的?”姜羽凡讷讷開了口,衆人忙不疊點頭。對于這問題的答案他們同樣非常好奇。
“這怎麽瞧得出來?”
君青藍的回答,再度叫衆人吸了口冷氣。
君青藍不疾不徐,朝着肉包指了指:“是肉包告訴我的。你方才不是就在問我肉包同我說了什麽?正是這個。”
姜羽凡抿了抿唇,這麽緊張的時候,您能不開玩笑麽?
“這個君大……青藍。”雖然方青知道自己這時候該給予君青藍足夠的信任,然而眼前所瞧見的一切,讓他實在有些做不到。
“狗似乎不會說話。”方青覺得把心裏面的實話說出來,舒服多了。
“可你們也似乎忘記了一件事情。”君青藍撫摸着肉包光滑的皮毛:“我早同你們說過,狗的嗅覺靈敏度大大異于常人。你們仔細想一想,肉包在到達現場後的表現。”
姜羽凡的眼睛一亮:“我馬還沒有停穩,它就直接蹿了出去,直奔着骨頭去了。原來,并不是爲了去吃那些骨頭?”
“當然。”君青藍緩緩說道:“肉包隻是聞到了叫它熟悉的氣味,所以才第一時間沖到骨頭的旁邊去确認自己的感覺,之後它的表現已經很能夠說明一切。它并沒有去,舔舐骨頭,而是高昂了頭顱沖着我們大叫,就是爲了吸引我們的注意力召喚我們過去。而它要告訴我們的,正是這具屍體的身份就是月初。”
四下裏有片刻間的靜默。衆人分明覺得她這話匪夷所思,叫人不能相信,卻偏偏提不出半個字的質疑。
于是,大夥紛紛低頭去瞧肉包。那油光發亮的黑舌犬高昂着頭顱,滿目都是亮晶晶驕傲的光。嗷嗚一聲,看吧,老子就是牛!
“真是……一隻神犬。”方青由衷贊歎着。
肉包再度嗷嗚一聲,算你小子有眼光。
衆人低頭,這年頭人不如狗。
“好肉包。”姜羽凡也挺直了胸膛,覺得整個人都亮了,這是他帶來的狗!
“等回去後,我給你買兩籠屜的肉包!”
“青藍。”方青卻皺着眉:“雖然你方才的言行很有道理,我也非常願意相信。但,一隻狗的判斷似乎并不能夠成爲公堂上的證據。”
“你說的不錯。”君青藍點頭,眼底眸色亦漸漸鄭重:“所以,還需要我們找到更多有利的證據。”
聽她言語中用到了我們,方青眼睛一亮,忽然就有了主心骨:“我們該怎麽做,還請您直接下令吧。”
捕快們愕然擡頭,怎麽都不明白捕頭爲什麽會對那其貌不揚的男人這般尊重。但,他們方才都親眼瞧見京城裏的錦衣衛大人和捕頭似乎都對這男人言聽計從,他們又哪裏敢有意見?
“先将月初的屍骨收攏起來,找個合适的地方存放。待到案子了結以後再找地方安葬吧。”
方青立刻吩咐手下去做,自己則跟在君青藍身邊寸步不離。
“接下來,是否要勘察現場?”
“不用。”君青藍隻朝着四下裏微微打量一眼便搖了搖頭:“這裏并非第一案發現場,隻不過是個抛屍之處。”
這麽說着,君青藍的眼底終究還是生出了幾分遺憾。這裏地勢偏僻原本便人迹罕至,卻因靠近護城河故而土質松軟,若是有行人涉足,大多會留下腳印。然而,因爲地下埋藏的骨頭引來了野狗,又有大量府兵和捕快來驅散野狗,如今河岸上的腳印已經駁雜不堪,再也形不成任何有利的證據了。
君青藍緩緩朝着護城河邊走去,潺潺的流水聲漸漸清晰,岸邊的蘆葦和雜草已經長的長及腳踝,郁郁蔥蔥的一派生機勃勃。護城河的河水瞧上去并不十分清澈,卻也不至于惡臭難聞。
“這河水流向哪裏?”
方青走至她身邊輕聲說道:“管州府中有多處河道,皆與護城河相連。河水繞城一周交彙于城外的賈魯河中,最終流入陵水。”
君青藍有些意外:“這河水居然能夠與陵水相通?”
“管州府風沙大,素來缺水。大約六七年前來了位能人提出引陵水河入城的方法,以解城中焦渴。經過了兩到三年的挖掘疏通,如今在管州府地下埋藏了許多通水渠,又分出很多支流,的确再沒有缺過水。至于當中的原理,我也說不大明白。”
說這話的時候,方青的眼中難掩驕傲和自豪。制服陵水河,引河入城是個難以想象的大工程,管州府能在三年内完成這樣的成就,的确值得驕傲。
“原來……竟是這麽回事。”君青藍心中一動,想到的卻是另外一件事情。
難怪她從來不知此事,管州府的地下改造開始于六七年前,那時候她已經離開了。
“當初負責設計和督建地下通水渠的人是誰,你知道麽?”
“這個……。”方青抿了抿唇:“這人的身份神秘的緊,素來隻與郡守大人單獨碰面,一切調配指揮皆是由郡守大人出面,我們并不知那幕後的英雄到底是誰。”
君青藍颦了眉,這麽神秘麽?她的面色一分分變得凝重,漸漸添了幾分憂慮。
“您忽然這麽問,莫非此人與月初的死亡有關?”
君青藍隻勾唇微微笑了一笑:“我隻是有些好奇,一時興起問問罷了。”
“那麽……下一步?”方青眯着眼,瞧向了君青藍。
“什麽下一步?”君青藍瞧着他,聲音清淡:“我隻答應來幫你驗屍,如今我該做的已然做完了。剩下的事情,不是你的麽?”
方青聲音一滞,事情似乎不該就這樣的結束。但他也的确沒有什麽立場來要求君青藍做什麽,于是半垂了頭顱,頗有些挫敗。
“青藍,好人做到底,你既然已經幫方捕頭檢驗了屍體。不如……。”
“不如什麽?”君青藍颦了眉,狠狠剜了一眼姜羽凡:“管州府的人與事,你熟還是我熟?你認爲你查案比方捕頭更厲害麽?”
姜羽凡氣息一凝:“我……不認爲。”
“那就回吧,莫要給人家添亂了。”君青藍語聲幽幽,竟真的丢下衆人,告辭回客棧中去了。
然而,她的内心哪裏能如表面瞧上去那般平靜。才一進了客棧,她便立刻去找了唐影,低低向他吩咐了幾句,自己則陷入到了沉思當中。
陽光透過窗楞中的縫隙投射在她的身上,将女子纖細的腰肢軀體鍍上淡淡一層金色。那樣的色澤原本是極其柔和而溫暖的,但,現在瞧起來,卻隻有油潑不進的冷凝和悲涼。
男子緩慢的腳步打破了一時甯靜,李從堯将披風輕柔搭在君青藍的肩膀上。
“危險的事情莫要放在心上,我始終與你同在。”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