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什麽?”君青藍這一驚非同小可。
那可是堂堂端王!即便易了容,也是端王!整個北夏唯一的異姓親王!!!
秦钰即便是活着的時候,也不過是個節度使。再尊貴,能尊貴的過堂堂親王?李從堯居然……給他跪下了還……磕了個頭?
什麽情況!
“秦大人一生爲民,是北夏的棟梁,卻含冤而死。身爲北夏臣民,不該給我北夏英魂行禮麽?”
“何況。”李從堯眯了眯眼:“這是你父親。”
讓一個親王跪拜節度使,不覺得驕傲?
“應該……是應該。”但是……
李從堯起了身,輕輕撣了撣膝蓋上沾着的灰塵:“你父母兄長在百年之後,能有堂堂一個親王跪拜,身爲他們唯一的親人,莫非你不覺得驕傲?”
君青藍心中的不适和奇怪在這個瞬間忽然就消失了。方才那一幕雖然有違常理,但……叫李從堯這麽一說,還真的有些……暗爽,是怎麽回事?
李從堯的目光緩緩自君青藍面孔上離開。無人看見的角落裏,他的唇角不可遏制的勾了一勾。素來高嶺之花一般不可親近的男子,在那一刻便似雲破月來,遍地花開,整個天地都亮了。
然而,這樣的喜悅和美好卻不過一瞬,君青藍并不曾發現。若是她發現了,隻怕那深入骨髓的暗爽頃刻間便能蕩然無存,這人的神情分明……是在給人下套麽!
“開棺吧。”
李從堯悠揚而淡然的聲音,一下子将君青藍給推入到了無間地獄之中。
“你說……什麽?”君青藍瞪大了眼,不可思議的瞧向李從堯。
“驗屍,不需要開棺?”
君青藍瞧一瞧數年來被風雨侵蝕,夯實的如同磚塊的墳頭吐了吐口水:“我麽?”
李從堯閉眼:“難不成是我?”
君青藍皺眉,幹粗活什麽的,不該是男人做的麽?
李從堯對那人眼中的鄙夷似乎毫無所覺,淡淡說道:“你可是忘記了我的身份?”
身份?端王?天啊!
君青藍隻覺欲哭無淚。您老人家給别人下跪的時候利索着呢,那時候怎麽沒想到自己的身份呢?一幹活就……
“或者,你可以叫唐影和容喜來做?”
“還是算了吧。”君青藍歎口氣,選擇了認命。
李從堯今日出門,特意将唐影和容喜給留在了客棧裏。當時說的那麽好聽,爲了保護秘密什麽的,現在她很有理由懷疑,這人就是故意的!
“不如,由在下來吧。”男人溫雅的聲音傳了來,似春風般和煦而溫暖。
“陳墨白?!”
君青藍這一驚非同小可。她怎麽都沒有想到,居然能在這個時候瞧見了陳墨白。
“呵。”李從堯唇角輕勾:“還真是巧。”
“并不巧。”陳墨白微笑着朝李從堯拱拱手:“是在下有意跟随。”
這話就有些詭異了。
跟蹤什麽的素來就不是好事,普天之下哪裏見過有人做了壞事還,光明正大的承認?
“管州府對于阿蔚來說是個傷心之地,若是沒有特别重要的事情,阿蔚你定然不可能冒險回到這裏,不是麽?”
陳墨白瞧着君青藍,眸色溫柔和煦:“對于阿蔚來說,能讓你回到管州府的唯一原因,便隻有一個,徹查秦家舊案。前幾日,你與黃老相見,想來也是這個原因。”
李從堯眯了眯眼,狹長鳳眸裏漸漸迫出一抹幽寒。
陳墨白卻兀自勾唇一笑,似對亂葬崗中瞬間流露出的危險殺氣半分不覺。
“秦大人對墨白有知遇之恩,秦昭兄與我有同窗之誼。墨白并不相信他們能做出謀逆之事。對于墨白來說,自然也極希望阿蔚能替秦家洗脫冤屈。今日出門,碰巧瞧見二位喬裝出行,我便猜着定然有要事發生。于是,我就偷偷跟在了二位身後。其中不近人情之處,還請端王爺擔待。”
李從堯面色寡淡,眼風似不經意自他面上擦過:“你該謝罪的人,不是本王。”
“你說的不錯。”陳墨白微笑:“但,我到底是管州義學館的學生,又與阿蔚出生入死肝膽相照。我們的關系本就非比尋常,替她做些事情本也無可厚非。挖墳開棺等繁瑣之事,就不需要麻煩她了。而您是外人,墨白自然需要兼顧。”
外人?情分?!
李從堯覺得有澎湃的火焰自胸中升騰而起,眼看着便要熊熊燃燒。然而,那人面龐上卻半分息怒也無,平靜的瞧向陳墨白。
“你還真是有心了!”
可不是有心了麽?
李從堯與君青藍出門的時候特意換了普通的馬匹,又将全身都遮掩了起來。還特意在城中繞了個大圈才出了城,這人居然還能一路跟着來。直到君青藍掘墓開棺需要人幫忙,他才現了身。
這要是無心的,鬼都不能信!
陳墨白一點不傻,自然聽得出李從堯語中的譏諷:“墨白隻是爲了替阿蔚分憂,并沒有旁的目的。縱然背負了滿身罵名,亦在所不惜。”
李從堯前抿着唇瓣沒有出聲。
這人的确會說話,如此坦蕩的胸懷,他若是再多說什麽倒顯得自己小家子氣了。
“阿蔚,你且到一旁歇着,旁的事情交給我吧。”
陳墨白才要上前,李從堯卻冷不丁出了手。眼看那人瑩白如玉的手掌不偏不倚拍向了陳墨白,陳墨白手指似乎縮了一縮,下一刻便是一聲驚呼。李從堯的手掌卻在碰到那人前心的一瞬間卸了力道,隻輕輕在他身前擋了一擋。
“聽說你病了,既然身子不中用就不要逞強了吧。”
言罷便見他忽将手腕一沉,朝着墳頭揮了一揮。君青藍敏感的覺出四下裏的溫度驟然間下降,下意識嘶了一聲。陳墨白立刻解了披風給她披上,君青藍卻并不肯接受,不着痕迹推開了幾步。
陳墨白愕然,繼而皺眉:“爲什麽?”
“你大病初愈,不宜再受風寒。”
女子眼神清澈明媚,眼底沒有半分的雜質和污垢。陳墨白握着披風,忽然覺得沉重。良久,方才勾了勾唇角,默不作聲給自己重新披上了。
君青藍并未瞧見他之後一系列的動作,隻一瞬不瞬盯着李從堯。方才同陳墨白說話的功夫,眼前的墳頭已經起了肉眼可見的變化,原本深褐色的泥土上居然瞬間蒙了曾晶瑩剔透的冰。
燦金色的陽光透過樹葉縫隙投射在冰層上,泛起七彩晶瑩的光。若是換個時機,眼前的情景定然會引起君青藍的贊歎。然而此刻,她眼中卻隻有震驚。
下一刻,便見李從堯手掌猛然向下一按,耳邊響起咔嚓咔嚓數聲脆響,冰面便似蛛網一般迅速的皲裂,轟一聲碎裂開來。
“去吧。”李從堯擡手點一點面前土包:“可以挖了。”
君青藍眨眨眼,搞了那麽多事情,到了最後還不是要動手挖?她垂首上前,将手指探入到土壤之中。竟然發現方才堅硬如鐵的泥土竟如豆腐渣一般軟脆不堪。手指隻輕輕一抹,便揮開了一大片。
“這……這是……。”
君青藍驚着了,李從堯卻默不作聲走至她身邊,拿腳尖在浮土中左右拖動,功夫不大便将那小小一個土包夷爲平地。土下,與地面齊平的位置支了塊門闆。早被雨水和泥土給浸染的瞧不出原本的色澤。
“你準備好了麽?”李從堯停止了動作,瞧向君青藍。
木闆下面是一個大坑,坑裏面就是秦氏夫婦以及秦昭的屍骨。李從堯并不能确定君青藍現在是否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有些人一輩子都在追求某種渺茫的希望,在希望未得實現的時候充滿幹勁,然而,一旦希望實現了反倒會忽然崩潰。
對于君青藍來說,秦家的案子便是支持她活下去的支柱,李從堯并不希望這跟支柱忽然垮了。
“我明白!”
君青藍深深吸口氣,緩緩蹲下了身去:“我來。”
女子纖細的手指抓住了門闆的邊緣。這一塊門闆并不厚重,上面覆蓋的浮土也已經被李從堯盡數清除,想要将它掀起來并不需要耗費多大的力氣。然而,君青藍卻花了許多的時間,才将門闆掀開了。
她的動作極快,掀開來便遠遠抛在了一遍,不敢再瞧上一眼。便似那門闆上藏着什麽稀釋的珍寶,隻能叫它遠遠離開了自己的視線再也觸碰不到才能甘心,生怕慢了一星半點便會後悔。
門闆下果真藏着個土坑,但不怎麽深。坑中沒有棺材,隻有被草席子裹着的四具屍骨,交疊着摞在了一起。這一座墳墓并未做任何特殊的保護處理,坑中積了半坑的水。草席子被泡的漚爛了大半,散發出刺鼻的黴濕氣味。
瞧着積水中浸泡着的數具白骨,君青藍的瞳孔狠狠縮了一縮。
“你退後,我來。”
李從堯将君青藍擋在了坑邊,自己要躍入坑中去撿拾白骨。然而,有一人卻比他們更快。
隻見月白光茫一閃,陳墨白已經率先跳入到了及腰深的積水中。下一刻,他身軀一彎,便将地面上交疊着的屍骨連同席子給兜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