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就是我的法寶!”她說。
李從堯微颦了眉頭。她手中的物件他是認得的,那是忠言薄,錦衣衛日日随身攜帶之物,上面通常會記錄着他們發現的不同尋常的事情,然後在必要的時候上交給朝廷。
君青藍的忠言薄中記錄着的,是她自進入錦衣衛以來偵察案件中的諸多線索和心得。
這時候,她拿這個出來是……
眼看着女子纖細的身軀去了遠了,也不知同門房說了些什麽,竟真的将忠言薄給遞了進去。功夫不大,便聽咣當一聲響,黃源府上的大門居然從裏面打開了。
“我家主人請方才遞送小冊子的公子進内詳談。”
君青藍微笑着道一聲多謝,便轉身朝着李從堯和容喜招了招手,示意他們跟上。陽光下,女子衣袂翻飛如蝶,清眸耀眼過天上星辰。站在衆多名醫之中,神采飛揚,叫人過目難忘。
李從堯微勾了唇角,眼底分明帶着幾分了然:“咱們也跟上去吧。”
衆目睽睽下,三人昂首闊步自正門長驅直入。眼看着大門在身後咣當一聲緊閉,嚴絲合縫,徹底隔絕了衆人或羨慕,或嫉妒,或不解的眼神。
君青藍微笑着說道:“怎麽樣,超然于衆人的感覺是不是非常美妙?”
“那當然。”容喜笑眯眯颔首說道:“奴才這輩子從來不曾這麽驕傲過。大人,您是怎麽做到的?您那忠言薄裏面,藏着什麽了不得的寶貝?可是夾了張巨額的銀票或者絕世藥方子?”
君青藍呵呵笑着搖頭:“黃老可不是那麽粗鄙的人。”
她将聲音放輕了幾分:“黃老這一生久經風雨,什麽世面沒有見過?如他這般的年歲和閱曆,金銀财帛早就成了身外之物,至于藥方子這些日子怕是也見識了不少。這些東西可不能打動他。”
“那……。”容喜怔了怔:“奴才就有些想不通,您到底用什麽法子,讓他肯開了大門迎接咱們。”
“所謂投其所好,這句話适用于天下任何人。”君青藍緩緩說道:“黃老是個經驗豐富的老仵作,他這一生最喜歡的就是在各種奇案之中探索,對于他來說,驗屍查案是工作更是喜好。我這忠言薄中記錄着這些年遇到過的所有棘手案件的詳細過程,對于久不曾接觸案子的黃老來說,自然會愛不釋手,難得遇見個同行,當然得請進來詳談一番。”
“原來如此。”容喜用力點頭,毫不掩飾心中的欽佩。
李從堯冷眼瞧着二人,唇角不可遏制的牽了一牽。分明是颠倒衆生的微笑,落在君青藍的眼中隻覺異常的譏諷,這樣的譏諷,叫她心虛。
“那個,當然還有另一個原因。”她讷讷說道:“我所用的忠言薄是錦衣衛通用之物,上面落有北鎮撫司錦衣衛的金印。這樣的名頭來曆,可不是管州府中的小仵作能夠拒絕的人。”
容喜:“……。”
所以,這個其實才是最重要的原因吧。您方才眉飛色舞的那一番投其所好的言論,說的真就一點都不虧心麽?
君青藍偷眼瞧着李從堯,自打她将最後那句話說完,高嶺之花般男子笑容中的譏諷忽然就不見了。君青藍瞧的有些郁悶,你就非得将人的面子撕開扯破了,完全暴露在陽光下曬着就開心了?
這人真是!
“莫要開心太早。”李從堯的打擊自然不僅僅局限于眼神上,他眸色一沉淡淡開口:“你這做法,未必妥當。”
“呵呵,真是有趣的年輕人。”
前方院落中有略顯老邁的男人聲音傳了來,雖略微有些底氣不足卻分明很是愉悅。衆人擡眼瞧去,院中陽光交彙之處擺着張太師椅,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腿上蓋着夾紗被,正坐在太師椅上曬暖。
他的目光中含着笑,在迎面走來的三人面目上一一掃過,最終在李從堯面頰上停留了片刻,眼底分明生出幾分猶豫和驚異來。李從堯并不閃避,任由他打量。
君青藍在心中歎了口氣,李從堯如今的面容已經成了瞧過一眼就能忘記的普通姿色,卻還是叫黃源這樣眼神銳利的老人給注意到了。隻怪那人氣質卓絕,即便是這樣普通的容貌還是難以将他氣度風姿折損半分,也是沒有法子的事情。
“咳咳。”她低咳一聲,打破這種詭異的寂靜氣氛。
黃源眼神一顫,終于自李從堯身上移開了:“三位請坐吧。”
他盡量将自己的目光自李從堯面龐上移開,瞧向了君青藍:“這位小兄弟便是老夫的同行麽?”
君青藍微笑:“的确辦過些小案子,自然無法同黃老相比。”
黃源微微一笑,顯然并不曾對君青藍明顯卻拙劣的吹捧而上心:“老夫聽說在燕京錦衣衛中有一位出類拔萃的仵作叫做君青藍,小兄弟可認得?”
“認得,同他一起辦過許多案子。”君青藍點頭,面不改色繼續胡謅:“晚輩這忠言薄上的記錄,大多都是跟在他身邊的見聞。”
黃源瞧了君青藍半晌,老眼中眸光閃爍,也不知在想些什麽。良久,方才點點頭:“原來如此。老夫還以爲……可惜……。”
老人重重的歎息叫人聽着憂傷,他的歎息裏有生不逢時的遺憾。這位年邁的老人,竟然将那從不曾見過面的年輕仵作引爲平生知己。君青藍被他的賞識而感動,但她并不會承認自己就是君青藍。
在這種時候,君青藍的身份代表着的是一種麻煩。
“晚輩素來對天下奇案很有興趣,路過管州府時聽說了黃老的事迹,忍不住心生向往,才會執意前來拜訪。”
“老夫年齡大了,老夫腦子裏面的這些東西早就叫人瞧不上了,怕是要叫你失望。”
“晚輩奉命而來,上面指定要辦的就是這件事情,自然不會對您老失望。”
黃源眸色一凝,直直瞧向了君青藍:“你既然是爲了公事而來,還請先到郡守府中領了路引再來吧。老夫……。”
“呵。”君青藍笑容微冷,并不等黃源将話說完:“錦衣衛辦事素來不同常理,黃老大約也有耳聞。”
黃源忽然閉了口,眼眸一瞬不瞬盯着君青藍。
“有些事情,不該知道的人是不需要知道的。”君青藍在腦海中盡量回憶着劉承風往日言行舉止,将架子端的十足:“以免給大家惹出不必要的麻煩。您說是麽?”
黃源終于歎了口氣,半垂了眼眸,周身的精氣神也在那個瞬間迅速的熄滅了,便似即将油盡的枯燈,整個人都灰敗了。這樣的狀态叫人瞧着心驚,君青藍決定速戰速決。
“我今日來隻爲了向黃老了解一件事情,還請您将知道的原原本本說出來。這樣,能爲我們大家多節省些時間。”
“你問吧。”
“六年前,南陽節度使秦大人一家的案子,您老可是全程參與其中?”
君青藍說話的時候,眼睛盯着黃源,片刻都不敢松懈。都說人的眼睛是心靈的窗戶,眼神往往能将人的内心出賣。在提起秦家時,她分明瞧見老人的眼睛顫了一顫,目光有片刻的遊曆。
他在心虛?!
這案子,果真有問題!
“無論前輩看在晚輩求知若渴的面子上,還是瞧着晚輩的身份,還請您據實相告。”
黃源重重歎了口氣,擡眼瞧着君青藍,眼底帶着幾分試探:“秦大人的案子已經過去了很多年,如今上面怎的忽然想起要重新審理?”
“黃仵作。”李從堯冷不丁淡淡開了口:“有些事情知道的太多,是一種負擔。”
他的聲音淡然無波,聽上去沒有半分威脅的意味,卻仿若一把鋒利的劍,狠狠刺入到了黃源的心裏,叫他周身都生出了冷意。
“這位……大人是……。”他試探着開口。
“老頭。”容喜微笑着開口:“雜家有必要提醒你,咱們聽了你往日的事迹。尊重你才稱你一聲黃老,若是……呵呵。”
容喜翹起蘭花指,掩口輕笑:“雜家怕是會有些爲難。”
黃源身軀一顫,狠狠咽了咽口水。君青藍瞧的心中暗笑,黃源該是對他們公幹的身份确認無疑了,李從堯的氣勢即便是個瞎子也能感受的出,那不是個簡單人。而容喜恰在此時暴漏出自己宦官的身份,還不是因爲整個東廠最大的頭目正是個宦官?
宦官在東廠的地位不容小觑,即便沒有實銜,權力也往往能淩駕于衆多官員之上。秦家的案子,有手持鎮撫司金印忠言薄的錦衣衛,有氣勢驚人的高官,還有盛氣淩人的宦官。
這樣的陣仗,他們來辦的案子還能小?黃源哪裏還敢怠慢。
“當日,秦大人一家的屍首,的确是老夫親自去查驗的。秦家的下人我隻粗略瞧了幾個,但秦大人夫妻以及子女的屍首老夫卻仔細的勘察過,幾位大人說想知道什麽,便隻管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