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到底……發生了什麽了?
遙遠的夜色裏,有男人悠揚卻淡漠的聲音遠遠傳了來:“你還不走,是要留下用膳?”
“……恩?”
君青藍身軀顫了一顫,總覺得四下裏的溫度驟然間就冷了幾分,莫名的……叫人恐懼。
她側過頭去,依稀能瞧見三丈外昏黃燈光裏男人模糊的颀長身影,于是,三兩步追了上去。然而,那人卻并沒有等她,始終保持着與她三丈的距離前行,無論君青藍怎樣努力,始終無法追上他。
二人便以這樣的姿态上了轎子。再之後,君青藍就沒有再瞧見李從堯了,隻有容喜笑吟吟站在客棧門口的風燈下,恭恭敬敬等着她。
“大人。”他微笑着說道:“公子叫奴才帶一句話給您。”
“……什麽?”君青藍愣了一愣。出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麽?有話不能當面說,還得叫人給傳達?
“公子說,巧合往往是爲了掩蓋真相。”
君青藍眨了眨眼,巧合?李從堯指的是在廢墟中瞧見陳墨白的事情麽?
“陳墨白應該……。”
“大人并不需要同奴才解釋。”容喜微笑着說道:“公子這一生過的不易,希望您莫要将他唯一的溫暖再給推入到冰窟中去。”
君青藍抿了抿唇,思量着容喜後面這話是什麽意思。
便見那人朝自己深深施了一禮:“這話是奴才同您說的,還請您千萬要記在心裏。莫要叫好端端的明月照進了溝渠。”
瞧着那人果斷轉身而去,君青藍覺得整個人都郁悶了。今天端王府這些個人都是中了邪麽?怎麽一個兩個都陰陽怪氣的!
君青藍這一覺睡的并不踏實,輾轉醒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按理,這是她自打出行以來睡得最久的一次,卻半點不覺得輕松,隻覺渾身酸軟無力,人也有些恹恹的。但,想到今日要去拜訪仵作黃源,便強撐着精神開門出去。
容喜早爲她備好了早膳,君青藍勉強吃了幾口,便同李從堯說可以啓程了。
要前往黃源的宅院,必須經過郡守府。李從堯選的這個客棧位置巧妙的很,剛好處于秦家以及郡守府的中間,離着哪裏都不算太遠。今日是個難得的晴天,天高雲淡,陽光溫暖而明亮,李從堯索性抛卻了轎子車馬,要直接走着去。
君青藍便在他身邊不遠不近跟着。今日他并沒有再刻意同她保持距離,二人卻也都不曾開口,默默融入到了管州府喧嚣的集市當中。一别六年,這裏與從前似乎并沒有多少變化,君青藍卻依舊瞧的饒有興趣。
漸漸行至郡守府門前,君青藍朝着西側一條小小巷道指了指:“黃源的宅院就在那條巷子裏。”
“不急着立刻去。”李從堯半眯着眼眸一瞬不瞬盯着郡守府:“在這裏且停一會。”
言罷,他便站在了郡守府門口。在北夏,任何的州郡官職最高的人就是郡守。然而,管州府因爲陪都的特殊地位以及秦家祖上的功勳,特設了一個節度使,硬是壓過了郡守一頭。
在英宗登基後,早已經撤銷了各地節度使的封号,秦家是唯一也是最後的北夏節度使。然而節度使的曆史終究在秦钰身上永遠劃上了句号。
自那時起,黃忠便真真正正成了整個南陽郡巅峰第一人。然而,他與所有的達官顯貴都不相同,他和善親民,沒有架子。遇到陰天下雨,自然災害,他總會第一個到現場,組織赈災。夏日洪水暴漲的時候,你也總能在陵水大堤上瞧見他的身影。
因此,在南陽郡,他的聲望半點不比秦钰差,也是個叫人愛戴的官。
按理,從前有秦钰壓着,他低眉順眼小心翼翼的做人無可厚非。然而秦家已經消失了整整六年,他卻仍舊一如既往,這就相當的難得了。
正因爲黃忠爲人低調謙和,他的衙門便也不似别處一般,在門口站滿了霸道蠻橫的官差。衙門口隻有兩個官差值守,每人都笑眯眯瞧着也很是慈眉善目的親切。以至于衙門口兩側都擺着滿當當的攤位,他們時不時還能同攤主聊上幾句。
李從堯慢悠悠在攤位前走過,漸漸拐進西邊的巷道中去了。
“那夜的刺殺,與黃忠無關。”他說。
君青藍眯了眯眼,這是……什麽意思?他堅持要在郡守府門前停留片刻,就是爲了确認下河口碼頭的刺殺是否黃忠指使?然而,他在那裏也無非走了一走,瞧了一瞧。居然就笃定了黃忠與這事情沒有關系?
李從堯并不解釋,才進了西巷,走了沒有幾步便微颦了眉頭。如玉長指朝着斜刺不遠處指去:“那裏,可是黃源的住所?”
這是李從堯第一次來到管州府,從前他也從不曾聽說過仵作黃源。然而,他今日的表現怎麽瞧着都不似一個初來乍到的陌生人。
君青藍順着他手指瞧去,西巷寂靜而空曠的街道之上有一戶人家門前,竟停了數輛馬車,熙熙攘攘晃動的人影幾乎遮擋了那人宅院的門庭。那裏,正是黃源的宅院所在。
西巷中住着的,大多都是管州府中非富即貴的大人物,故而,這一條街道素來安靜,并不會有什麽閑雜人等随意來往。黃源門前的盛況君青藍從來都不曾看到過,難免叫人在心底裏生出幾分好奇出來。
君青藍眨眨眼瞧向李從堯:“您怎麽知道黃源住在那裏。”
“他是非常之人。”李從堯淡淡說道:“非常之人,自然得有非常之事。”
就因爲這個?君青藍表示不大理解。
“阿蔚。”她正思量着李從堯今日難得的犀利是爲了什麽,忽聽到身後有人呼喚。如今,在這天下能這麽稱呼她的,不用看也知道是誰。
“墨白?”君青藍挑眉:“你怎麽也在?”
昨夜去府中祭奠碰見了陳墨白,今天來拜訪黃源又碰到了他,這樣的巧合難免叫人覺得不真實。
君青藍微颦了眉頭,莫非真如李從堯所說,天下間的巧合大多别有用心?陳墨白對她又有什麽真相需要掩蓋?
陳墨白先朝着李從堯點點頭算作打了招呼,這才同君青藍說道:“當日離開管州府時走的匆忙,關于秦大人的許多身後事并不曾仔細了解。我先後拜訪過了秦氏族中幾位長老,今日便想着再來找黃老了解下當時的情形。不想,竟再度碰到了你們。”
“你同族中長老見過了面?”君青藍聽的有些意動。她如今的身份與族中人相見并不合适,但這不代表她不想同家族中其他人口中獲取有用的信息。
“黃源同你談了些什麽?”李從堯尚不待陳墨白開口,便搶先問道。
這麽一來,君青藍的注意力便立刻被黃源吸引了,将族中長老給徹底抛去了腦後。
陳墨白未曾開口先将唇角勾了一勾,他眼底眸光溫和晴朗,一瞬不瞬瞧向李從堯。李從堯并不避讓,也直直瞧着他。君青藍總覺得這二人的目光中都似藏了驚濤駭浪,細看卻分明與平常一般無二。隻覺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真是抱歉的很。”陳墨白微笑着說道:“怕是我無法爲二位提供什麽有用的東西。因爲,我根本就沒有見到黃老。”
他的目光朝着黃源門口的人群瞧了去,笑容中大有深意:“至于其中緣由,還是由你們自己去探索吧。畢竟……。”
他瞧向君青藍:“我的話應該并沒有旁人所言值得信賴,不是麽?”
眼看着那人拱了拱手便離開了。君青藍怔了怔:“這是什麽意思?”
“誰知道。”李從堯不在意的側過了頭去,朝着黃源宅院斜對面一家酒鋪瞧了去:“容喜,你去探探消息。”
容喜離開的時間不長,功夫不大便自酒鋪中慢悠悠晃了出來。懷裏抱着碩大一個酒壇子,幾乎連他的臉都給遮住了,行走有些艱難。唐影瞧的眼睛一亮,迎着他快步走了去,不由分說搶了他手中酒壇子,推入到人堆中去了。
“公子。”容喜擡手擦了擦額角的汗水,分明對方才那麽大一壇子酒仍舊心有餘悸。
“黃仵作進來生了重病,不但久不在衙門走動,進來甚至連門都不大出。郡守在城中到處張貼告示爲他求醫,然而收效甚微,那些堵在他門口的人,都是各府推薦來的名醫。”
君青藍狠狠皺了眉。
黃源病了?瞧這麽大的陣仗,病的可不輕吧。他是秦家案子當中的關鍵人物,可萬萬不能讓他在此刻有任何的閃失。
“既然是名醫,爲何都被擋在了門口?”
“公子您可真真是火眼金睛。”容喜笑道:“居然一眼就瞧出那些人不被黃仵作待見呢。還不是因爲他病體日見沉重,而這些所謂的名醫根本就無所作爲?黃仵作不勝其擾,便将他們統統給攔下了,這些日子,并不曾有人能夠進入黃府。”
“你去通知劉伯速速來一趟。”
“好咧。”容喜笑嘻嘻才要走,卻叫君青藍伸手給攔下了。
“黃老對郎中已經徹底失望,這會子任何的郎中怕是都無法叫他動心。”
李從堯瞧着她:“你有法子?”
君青藍促黠一笑,眼底明亮如星:“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