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經很享受那樣的生活,才會在十二歲的年紀裏時常闖禍,實際上對自己家族的事情并不十分了解。想要爲秦家翻案,也無非是憑着對父母兄長一腔子的愛,實際上她也偶爾會考慮,這樣的做法到底對不對。
她不知真相如何,這麽一廂情願的查下去,若是真相叫她不堪,該要如何應對?
然而,今日胡掌櫃對秦钰的肯定,叫她徹底堅定了自己的信念。父親果真如她記憶中一般,溫柔而善良,深受百姓的愛戴。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會做出謀逆之事?
“一個人的喜好和猜測,并不能夠成爲公堂上的證據。”
男人聲音悠揚微冷,于她身側淡淡響起,便似一盆冷水,當場澆下。
“我自然知道。”君青藍并不氣餒,朝着李從堯掀了掀唇角:“父親能被百姓這樣喜歡,總會感到高興。”
李從堯的氣息一凝,眼底神色陡然間變的幽冷,似迫出了一抹幽寒。玉色瑩潤的肌膚在那一刻,一分分變得透明如冰晶,四下裏的空氣也在那個瞬間變得異常冰冷。
“父親也曾……非常受人愛戴。”
良久,李從堯才讷讷開了口:“結果呢?”
神武侯及李從堯嫡親的哥哥先後死于因熱毒發作而引發的咳血症。而能向神武侯府下手的人,還能有誰?普天之下大想來想去,大約也沒有幾個。
“愛戴,有些時候便成了刮骨的刀!”
或許,端王府被世人唾棄,遺忘,便不會被那人惦記,忌憚,如今還能阖家歡樂。然而,這十方軟丈紅塵裏,哪裏有那麽多的如果?人終究要折服于現實。
君青藍心中巨震。李從堯這話是什麽意思?他是在暗指秦家的案子是有人在幕後指使?
“沒有證據,一切皆做不得真。”李從堯并不解釋,隻淡淡說了這麽一句。
“今日修整,待明日啓程,直接到管州府去吧。一日的時間,夠麽?”
“夠。”君青藍點了點頭,心中五味雜陳,不知該說些什麽。
若真相真如李從堯所言,是……那人的授意。她一路追查,待到真相揭曉時,又有什麽意義?
無非是讓更多的人受牽連罷了。
這一整日,李從堯并沒有再同君青藍說話。君青藍便始終沉浸在自己的憂傷裏不得出。夜間更是輾轉難眠,不能安寝。到了午夜時分,帳篷外面呼嘯的風聲便越發的清晰起來。
落在君青藍的耳朵裏面,便似有千軍萬馬紛至沓來,叫人莫名的焦躁。
“走水!”
營帳中一聲厲喝劃破天際,下一刻便聽到銅鑼的聲音直沖雲霄。明亮如星的煙花在半空裏炸開成了墜落的星辰,喊殺聲陡然響起。血腥味蔓延開來。
“王爺!”
君青藍一咕噜起了身,情急中早将李從堯吩咐的新身份給忘的幹幹淨淨。她顧不上穿鞋,光着兩隻腳跑至床榻邊。一眼瞧去,隻看到整潔如新的床鋪,空無一人。以手指試探,并無半分溫暖。
君青藍一驚非同小可,李從堯什麽時候離開了大帳,自己居然全不知曉?
她才要轉身出帳去尋找容喜和唐影,便聽耳邊有細微風聲一響。下一刻腰間一緊被人一把抱住了,巨大的慣性将她拖向了地面。君青藍驚呼一聲,發現所有掙紮都是徒勞,那人手指如鐵箍一般完全掙脫不開。隻得被那人帶着倒下。
然而,預期中的疼痛并未傳來。她的後腦落在一隻柔軟的手掌中,下一刻整個人都被那人攬入懷中,直直滾入到床鋪下去了。
男子沁涼肌膚上透出淡淡青澀草藥味出來,君青藍深深吸口氣,不再掙紮。那人如玉長指抵在她唇上,一張俊彥與她近在咫尺。
“噓。”他隻輕輕噓了一聲,再沒有多餘的聲音。
君青藍會意,朝李從堯點一點頭,安安靜靜伏在他身側。然而李從堯并沒有放手,仍舊将君青藍緊緊攬在懷中。到底男女有别,即便在非常時刻,君青藍始終覺得有那麽幾分尴尬,身軀硬挺的僵直,不敢有半分放松。
二人才藏好,便聽到沉重而雜亂的腳步聲沖進了帳子裏。黑暗中,瞧不見任何光景,人的聽覺便異常的靈敏。
來的人不少,行走時腳步聲略重,君青藍便将呼吸放的越發輕了——來的這些人不是李從堯的手下!
唐影帶領的暗衛爲了行走方便一律都是輕裝上陣,腳上穿着的都是以絲麻棉花特制的靴子,暖和輕盈。然而,這些人腳步聲沉重而響亮,分明是皮靴落在地面上才會發出的聲響。
“主上,屋裏沒有人。”
甕聲甕氣的一聲之後卻并沒有人答言。屋中有那麽片刻的寂靜,下一刻便聽到皮靴的聲音一步步朝着李從堯的床榻走來,立定了,一動不動。
君青藍覺得,一顆心此刻猶如鹿撞,幾乎要脫嗓而出。李從堯的手腕忽然用力,将她攬的更緊,大掌在她後背輕輕拍了一拍。君青藍深深吸了一口氣,忽然就覺得安心了。
“床鋪是冷的,看來早就跑了!”甕聲甕氣的聲音繼續說道:“屬下這就下令追擊!”
“慢。”
陰霾的男子聲線自上而下傳了來。君青藍聽得心中一動,這聲音……好像在哪裏聽過。是誰?
“去瞧瞧外面的小榻。”
“是。”走路聲朝着君青藍睡着的小榻走去,功夫不大便聽人興奮的喊道:“床榻還是熱的,主上果真英明。看來,這兩個人沒有走遠!”
“何止沒有走遠。”陰霾男子聲音略頓了一頓,似帶着幾分戲谑:“或許近在咫尺。”
君青藍的心,跳的越發快了。這人是誰?如此沉着冷靜,怕是不好對付。
下一刻便覺頭上床榻猛然下陷,男人一截子黝黑發涼的靴子便自床榻縫隙中漏了出來。那人分明坐在了床上,君青藍大氣都不敢出的瞧着,四下裏忽然安靜下來。
君青藍不知道過了多久,隻覺好似過了許多年。時間難熬的很,極緻的安靜足以叫人崩潰。
在這萬籁俱寂中,忽然聽到噌一聲清越聲響。雪亮的劍頭毫無征兆刺透了床榻,朝着二人所在之處刺來。冷冽的殺氣迎面逼了來,鋒利的劍刃到了君青藍咫尺之畔。李從堯忽然将君青藍壓倒,整個身軀都壓在了她的身上。
君青藍的心在那一刻似忽然停止了跳動。那一劍原本是要刺到她身上的,李從堯撲在了她的身上。那一劍……
李從堯怎麽能死!
“王……。”
她張了嘴,才要說話,李從堯的面孔卻忽然朝着她壓了下來。男人沁涼的唇瓣毫無征兆緊緊貼在了女子柔軟的菱唇上,将君青藍所有的話語都給堵了回去。兩唇相接那一刻,君青藍驚呆了,明顯覺出兩句身軀皆是一顫,似乎都有些意外。
然而,李從堯的唇瓣并沒有離開。卻也并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就那般緊緊貼着她,叫她不能開口。她從不曾與什麽人離的這樣近。這一刻,他身上特有的草藥香氣中似摻了魔力,叫她忽然間就有些眩暈。
一下子就忘了今夕何夕,連周遭的危險都在那個瞬間忘得幹幹淨淨。君青藍的世界裏隻剩下她與他,還有那緊緊貼在一起的唇。
不知過了多久,李從堯的唇瓣忽然離開:“人走了。”
“……恩?哦。”君青藍的意識也在那一瞬間回籠。将雙手都貼向自己面頰,竟然驚人的燙。
她無比慶幸床下的黑暗,若不然怕是就要叫李從堯瞧見她滴血一般的面頰了。多丢人?
“出去吧。”
李從堯松開手臂,先從床下鑽出,君青藍也緊随其後出來。身畔失了男人的體溫,她心中莫名覺得有那麽幾分失落,自己卻也不知到底失落個哪般。
“唐影并未與我彙合,怕是……。”李從堯抿了抿唇:“我們走!”
他拉着君青藍出了帳子,君青藍這才瞧見,帳外造成了一片煉獄火海。營地中的帳篷點着了大半,滿地皆是泥濘的鮮血和倒伏的死屍。這些屍體當中,除了端王府的暗衛,皆是些黑衣蒙面人。根本瞧不出是什麽來路。
“快走!”
李從堯尋了一匹馬,也不管這匹馬的腳程如何,隻管讓君青藍立刻騎上去。自己則坐在了她的身後,打馬一頭紮進了樹林裏。
“王爺。”君青藍一顆心始終不能放下,她清楚記得殺手方才那一劍分明刺中了李從堯:“您的傷如何?咱們還是盡快找到劉伯吧。”
“無妨。”李從堯說道:“若那劍上沾了血,你以爲那人還肯離開?”
這話說的有道理。那人之所以将劍刺透床鋪,就是在試探看床下是否藏了人。若是劍上沾血自然便暴露了兩人行蹤,還哪裏能叫他們兩人安安穩穩的出來?”
“我們如今去哪?其他人怎麽辦?”
“城門就快要開了,先想辦法進入大梁,我自會給他們留下信号。”
眼下,這似乎是唯一的方法。
君青藍不敢問李從堯營地傷亡情況如何。前一日大多人都染了風寒,雖然今天以胡記辣湯逼出了一身的汗,但終須調理。拖着病弱氣虛的身子,可要怎麽同人戰鬥?
今夜,隻怕兇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