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谧中,張皇後終于緩緩擡起了頭,美麗的眼眸一瞬不瞬瞧着李從堯。她的目光複雜難辨,或許是愛,或許是狠,或許是不甘憤怒,沒有人能瞧得懂。
卻獨獨沒有後悔!
“本宮無悔。”張皇後淡淡開了口,聲音裏半分情緒也無:“這個世上,沒有一人能與他比肩。那些庸脂俗粉,她們不配!”
“君青藍。”張皇後的目光陡然變的尖銳,盯着君青藍慢慢的仿若淬了毒:“你要感謝蕭婉。若不是她忽然出現,如今死去的那個人應該是你!女人尚且不配與他比肩,你一個男人,憑什麽?!”
“皇後!”北夏帝一聲怒喝,胸膛劇烈起伏着,四下裏如風箱扯動,俨然動了怒。
君青藍跪倒,幾乎将整個額頭都貼在了地面上。天下間任何男人都無法容忍自己的妻子心中想着别的男人,何況這個男人是整個北夏最尊貴的人。即便他從來不曾在意過張皇後,也絕對不能接受她這般不在意自己!君青藍知道,她将這事說出來等與打了皇上的臉,皇上爲了顧全皇家顔面,很可能會選擇殺人滅口。
但,她從不後悔将案子的真相揭露出來。任何人都要爲自己的過錯付出代價,即便你是皇後,即便你成了政治的犧牲品,一輩子都與幸福無緣,無論有什麽理由,都不該用别人的幸福和生命來陪葬。她偷偷瞧向李從堯,那人仍舊端坐着一動不動。這大約,是她目前唯一擔心的。
在張皇後的事件當中,李從堯是最無辜的人,卻是一切事端的起因。皇上即便能放過所有人,也絕對不會放過這個造成他奇恥大辱的罪魁禍首。他……爲什麽就一定要随她一起來?!
“還請皇上息怒。”張皇後的眸色越發的平靜:“事到如今,臣妾已不想再做任何的辯駁。的确是臣妾叫人殺了那些女人,因爲她們該死。但這事是臣妾一人所爲,與丞相府中任何人都沒有關系,還請皇上勿要遷怒與他人,臣妾願一力承擔。”
張皇後緩緩起了身,扶着肚子跪下。她始終淡然,連眼底之中的複雜都已瞧不見了,反倒生出幾分釋然,便似忽然得到了解脫。殺人償命,她竟承認了自己的罪行,全不在意。
因爲承認了罪行,所以釋然?君青藍有幾分不解,張皇後與她見過的所有罪犯都不一樣。在她這一生裏見到過定案後吓的屁滾尿流的,有痛哭流涕的,有直接暈過去的,也有丢了魂一句話說不出的。唯獨沒有如張皇後這般淡然的,便似早就在期待着這樣的結果。
張皇後……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皇上。”李從堯驟然間開了口:“您交代給臣以及君青藍的任務如今已經圓滿完成,明日便是初歲日。臣的府上還有許多事情要做,來時已經吩咐下人去請了些同僚過府,不知是否可以告辭?”
這哪裏是在請求告辭?分明就是威脅!
請了同僚過府,若是長時間沒有回去,别人不得問問去了哪裏?李從堯奉召入宮并不是什麽秘密,還能有誰有本事叫他遇到意外?皇上自然不在乎殺人,但這萬衆歡騰的年下毫無緣由的殺了開國功臣唯一尚存的子嗣,怎麽都有些說不過去。
“你走吧。”北夏帝閉了閉眼,雖有些不甘,到底還是開了口。
“不止是臣,君青藍要同臣一起走。”李從堯淡淡說道:“在端王府中,她是與臣一般重要的人!”
這一句話不啻于一道驚雷,君青藍深深吸了口氣瞧向了李從堯。
蕭婉的這一樁案子一旦結案,最危險的人并不是張皇後,無論她的結局如何,都是罪有應得。然而,張皇後的所作所爲對于北夏帝來說是奇恥大辱,一旦傳了出去,皇家将顔面盡失。所以,爲了徹底埋葬這個秘密,所有知道這案子詳情的外人……都!得!!死!!!
所以,她并不希望李從堯入宮,但他的思想素來沒有人能夠阻攔。他來了,并以他強大的氣場逼的北夏帝不得不就範。他完全可以全身而退,然而,他卻選擇了救她。
一般重要的人!
這話……叫她再難以忘記。
“還不走?”
君青藍眼前一暗,是男人颀長挺拔的身姿。李從堯抄着手居高臨下瞧着他,眉峰緊緊颦着,狹長鳳眸裏分明帶着毫不掩飾的嫌棄和不滿。君青藍愣了,這就……走?
早在張皇後認罪的時候,她就已經跪下……等死。皇上至今不曾開口叫她平身,這要怎麽走?
李從堯皺了眉,俨然已經流淌盡了心底裏最後一絲耐性,直接伸手将她自地面上扯了起來:“皇上忙的很,不會留你用膳。”
君青藍目瞪口呆中就被李從堯給直接扯出了禦書房,身後卻至始至終不曾聽到有人開口阻止。李從堯行走的速度極快,一改往日裏淡然無波的優雅,行動中分明帶着幾分急切。直到出來外三宮,瞧見了迎面走來的容喜,他才松開了手。
“上車,快走!”
李從堯的鄭重讓容喜立刻變了顔色,片刻不敢耽擱,等着李從堯和君青藍上車後,立刻将馬車掉了頭飛快走了。
李從堯微合着眼眸靠在車中軟枕上,良久方才開口淡淡說道:“容喜,放消息出去,就說……本王受了風寒,病情加重,自今日起閉門修養不見外客。”
容喜在車外答了一聲是,再沒有過多的言語。
直到了這個時候君青藍才緩緩舒了口氣出來。李從堯的膽子是真大,竟直接将她給拉出了宮來。這也行?!就不怕皇上秋後算賬麽?
“謝謝你。”女子輕啓朱唇,語聲輕緩低啞。
“你說什麽?”李從堯微颦了眉頭,半眯着眼眸瞧着她。
“若是沒有王爺,怕是卑職此刻已經身首異處了。”
“你還記得秦家的冤屈麽?”
君青藍一愣,好端端的怎麽說起這個?
“若是還記得,便給本王好好留着你這一條命。你若死了,秦家就徹底成了闆上釘釘的逆賊。”
君青藍深深吸口氣:“卑職……記下了。”
她以爲,李從堯豁出性命不要救她出宮,是對她有些不一樣的想法。有那麽一個瞬間,她的心是溫暖的,帶着些許的期待。如今瞧起來,他不過是爲了完成當初與她的約定罷了。
這原本就是君青藍意料之中的事情,她卻不知道心中陡然生出的那一絲酸楚是爲了哪般。她用力甩了甩頭,莫名其妙!
說起來也怪,皇上竟然真的沒有來找君青藍的麻煩,自李從堯稱病閉門之後,端王府中難得的平靜。第二日的初歲,緊接着便是春年,君青藍每一日都同李雪憶和元寶在一起,這幾日成了她這六年來最舒心的一段日子。
元寶長大了一歲,又得了李從堯找來的能人悉心調教,較之從前越發沉穩了,這是君青藍最欣慰的事情。到底與常人身份不同,她也希望元寶将來能有一番作爲。
當然,凡事不可能皆順心。在這幾日中最叫人讨厭的便是丞相府每日都會有人來邀請,邀請的對象不是李從堯,而是君青藍。花樣也從飲宴變作賞花,再變作詩會,卻都無一例外的被李從堯以照顧病重的他爲由擋了下來。
君青藍自然知道此時的丞相府就是龍潭虎穴,萬萬不可沾惹。即便李從堯不出面,她也斷然不會将自己送到仇人府上去。唯一叫她奇怪的是丞相府竟然沒有因爲張皇後的事情受到牽連。
張丞相依舊是丞相,張骞依舊是九城兵馬司的都尉。丞相府依舊如從前一般門庭若市,熱鬧非凡。蕭婉的案子已經了結,莫非……皇上就這樣放過了張皇後?蕭貴妃怎麽能答應!
北夏有個規定,每到正月初一那一日,外命婦要盛裝入宮向當朝皇後請安,并領下皇後娘娘賜下的年禮,再在宮中與内命婦們一同飲宴後回到府中,以此來開啓一年的新篇章。
然而,這一年的正月初一,外命婦朝拜的地點從長信宮變作了壽康宮,接受外命婦請安的人也由張皇後變作了蕭貴妃。雖然皇宮裏對外的說法是皇後娘娘孕事已高,不便過度勞累,當安心養胎,才由蕭貴妃暫代皇後行駛統領後宮的權利,并負責外命婦朝拜的一應事物。
然而,燕京城的這些個勳貴世家又有哪個不是心有七竅的鬼靈精?各個都在這事情當中品出了些旁的味道出來。雖然皇後娘娘的确懷了身孕,卻也不過三四個月,哪裏就到了要閉門養胎的地步?更何況,整個長信宮的宮門緊閉,門口值守的侍衛比往日裏多了一倍不止,宮中服侍的宮人卻半個不見。
此情此景與其說是修養,倒不如說是禁足。
雖然沒有人知道皇後娘娘爲何會被皇上禁了足。但……蕭貴妃統領後宮已經是一個信号,這北夏的後宮要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