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峭壁之下,是光明止步,黑暗彌漫的深淵——冥淵。
因爲此地太過懸乎,無論對于普通人還是修行者都可稱十分危險,所以距離此地最近的人類村莊,也相距足有四公裏左右。
在這小村莊的邊緣,有着一處茶鋪,茶鋪面積不大,而鋪中茶水...差強人意罷了。
此時茶鋪之中倒是也有不少人,有些吵鬧喧嚣,角落之中,有兩人相對而坐,兩人十分安靜,甚至許久不見動彈,顯得有些怪異。但茶鋪之中,無論是客人還是掌櫃,都沒有注意到這邊的異常,仿佛在他們眼中,那裏就像是沒有人一樣。
這兩人一人年歲較高,身穿深紫色衣袍,鬓角微霜,面如冠玉,眉眼之間帶着威壓,端坐在那裏,仿佛是一尊神像一般。
在這老者對面,坐着一個年輕人,看上去不過是不到二十幾歲的樣子,面容普通,乍一看倒是沒有太出奇的地方,隻是眉宇之間有着幾分英氣,而那一對眼眸,若是仔細看去,竟像是一潭清澈見底的湖水。
這一對像是爺孫一樣的組合,正在交談,而話語之中,竟是那威武的老者低眉順眼,恭敬而嚴肅地向那年輕人禀報着什麽。
“我已經派兩位司命,三位執事長,以及十位機警執事,在冥淵附近探查,但是并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人員的蹤迹。”老者如此說道。
那年輕人點了點頭,表情平淡道:“嗯,那家夥可不是那麽好找的。再者可能是我猜測的有誤,現在他還沒有來到這裏。”
“您算無遺策,一定是那人隐藏太深,司命與執事等人未等捉到其蹤迹。”老者說這話時表情虔誠,沒有一點獻媚之意。
年輕人輕笑一聲,無奈道:“你也看到我現在的樣子了,夢魂歸返的副作用開始生效,看上去像是返老還童,但實際上我的修爲境界大跌,已經堕至玄極中境,記憶也缺失了很多,而且還在慢慢損失,坦白的講,現在我已經忘卻了你的名字。”
玄極中境,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是鳳毛麟角,一些一流宗派的頂級高手也不過如此,大多數的神庭司命也就是這樣的境界。
可對于這位而言,這個境界...是他堕境後的修爲水平。而且貌似他的年齡與修爲是一同縮水的,此時從他的相貌上看,不過是弱冠之年的青年,難不成在他這個年紀,就已經是玄極中境了?
那老者聞言眼中閃過一絲悲痛,他急忙開口道:“既然如此,不如由我代您出手。”
“無妨,那封崎與我大戰一場,傷的也極重,不然也不至于四處躲藏起來。”說話至此,這位青年的身份已經昭然若揭,那便是神庭共主——神子。
神子無意識地伸出手指彈了彈桌上的茶杯,杯中那淡黃色的茶水微微蕩漾,他平淡開口道:“封崎沒有夢魂歸返這樣向天地借取壽元的功法,他堕境後隻能慢慢恢複,按理說現在他的境界是不如我的,若能早點将其找到,我便可将他擊敗,若是晚上一些,我的境界越來越低,他的境界越來越高,那時可能就吃力了一些。”
坐在神子對面那位,有資格與神子對話的人物,自然是一方神庭之主,名爲左瑾。他大緻知道夢魂歸返是怎樣的功法。
這門功法不但罕見,而且修習要求極高,那邊是得到天地大道的認可。而全天下有這本秘籍的人,隻有神子一人罷了。換言之,這功法隻有神子一個人會,别人想學也學不來。
這門功法的逆天之處,在于無論你受了怎樣的傷,隻要身體健全魂魄不散,便可以發動這一法門,維持生命不死,其代價或者說副作用便是你的境界會一直跌落,你的身體年齡也會不停倒退,看上去像是返老還童一般,而在此期間,你的記憶也會越發模糊。一直到變成心智全無的嬰兒,而後又會以比正常人成長快一些的速度,一點點恢複至巅峰狀态。
這便是向天地大道借壽的夢魂歸返大法。
很明顯,此時的神子已經動用了這一法門,而且境界已經從神聖領域堕至玄極中境,若是時間再久,這修爲還會下跌。
左瑾還是憂心忡忡道:“現在我們還不确定那封崎境界如何,也不知何時才能将其找到,不過既然他已經身受重傷,境界跌落,爲何不讓我代您出手?”
“封崎畢竟是使徒,雖然境界跌落,但與天地氣運尚有溝通,即便你境界高于他,但隻要沒有到達神聖領域,便很難将其壓制。”神子解釋了一句,而後道:“根據天谕章的谶語,他沒理由不現身,你幹脆撤去那些搜尋的人員吧,免得打草驚蛇。”
“這...若是僅留您一人對付他...”左瑾依舊放心不下。
神子說道:“我已經請了奧黛妮來幫忙,想來應該是不會出差錯。”
“奧黛妮?尼安前朝公主?”作爲尼安境内神庭的庭主,左瑾自然知曉這個名字,他疑惑道:“您找到奧黛妮了?不過縱使奧黛妮天資絕倫,又是使徒羅安寒的妻子,但她應當沒有入神聖領域才對。”
“她沒有入神聖領域,她修爲與現在的我差不多,皆是玄極中境,但她那冰封魂棺之術,乃是天下最爲玄奧、也最爲神奇的法門之一,在我眼中僅比夢魂歸返這樣蘊含天地大道的秘術遜色一些而已。”神子說道:“這冰封魂棺之術,既可禁锢對手,又能用在危難之際封住隊友來保全性命。我前些時日莫名有種預感,這一招式會幫上大忙,所以便找到了她。想來用不了太久,她就會趕到這裏了。”
左瑾自然還是覺得風險太大,但神子已經拿了主意,他也不方便再多言,隻好抱拳道:“請神子保重。”
“放心吧,這一次我是不會再讓他走脫了。”神子身子向後靠了靠,開口道:“隻是目前我隻找到了封崎一名使徒,另外還有沒有藏匿于世、且心懷異心的家夥,我也不能确定了。”
左瑾說道:“近些時日天地氣象異常,是不是某位使徒所爲?”
“不是,能将天地大道攪亂,唯有神明才能做到。”神子搖了搖頭,道:“此事我還沒有完全弄清楚,但我已經有了猜測。應該是與五年前一樣的變化,使得天地大道出現了扭曲。”
“五年前?”左瑾聽到這個猜測頓時身子一震,五年前發生了什麽,他可是永生難忘——神明沉寂。
神子道:“在我趕回源法大陸的途中,我特意去中央看了一眼,渦流...又開始轉動了起來。”
“什麽?”左瑾大驚失色,若非這話出于神之口,他都不願意去相信。他急忙問道:“渦流自上古以來便從未停止轉動,自五年前神明沉寂,渦流便開始逐漸變緩,前些時日已經近乎停止。現如今又轉動了起來...這...這意味着什麽?”
神子凝重道:“渦流,實際上是代表着這世間法則的運轉。從前神明維護世間法則,所以渦流千萬年不息,随着神明沉寂,這渦流便漸漸停止...”
左瑾難以抑制激動道:“此時渦流複而轉動,難不成是神明即将蘇醒?”
“不。”神子卻是搖了搖頭,說道:“神明沉寂後,渦流減緩旋轉速度,但這五年間,世間法則依舊尚存不是麽?”
左瑾貴爲庭主,自然聰慧無比,但此時也是略微琢磨了一下,才明白神子的意思。
神子接着說道:“神明雖然沉寂,但他們所維護的天地法則還能正常運轉,渦流速度的減緩也并非是天地法則的崩塌,而是似乎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在改變這世界的...控制權。”
“啊?”這下左瑾已經迷糊了。
神子接着說道:“渦流重新開始旋轉是不假,但是...它轉動的方向,和之前是相反的。”
“就是因爲這個原因,使得天地法則失序,導緻氣候異常?”左瑾雖然沒完全聽懂,但也抓住了一個重點。
神子點頭道:“我想正是如此,但我暫時也沒有想到如何逆轉,想來神明若不能複生,誰也無力改變。目前,我隻能用權宜之計來讓天地氣象恢複正常,那便是讓渦流暫且止住。”
“止住渦流的旋轉?”縱使左瑾也算是站在世間修行界巅峰的人之一,此時也聽着像天方夜譚。
“我的冰舟在上一次與封崎交戰之中已經毀壞了大半,但還能使用,我已經調動冰舟駛向渦流,不出意外,今晚冰舟便會墜入渦流,想來可以使渦流止住三十天左右的時間。”神子輕歎口氣,說道:“至于之後該怎麽辦,可能就隻能順其自然了。”
左瑾凝眸思索片刻,卻也沒有什麽辦法,連神子都隻能用權宜之計,他又能如何呢?
左瑾不由哀歎道:“天下叛亂大起,四方大陸戰火紛飛,神庭威嚴掃地,明明我們是爲了維護這天下秩序,但那些人卻打着各種名号與我們爲敵。您貴爲神子,還要爲天下安穩而以身犯險,四處奔波。眼下渦流又生異變,若是世人再不能理解我神庭良苦用心,那這天下,究竟會變成何等模樣。”
“威嚴掃地,良苦用心?”對于左瑾痛心疾首的話語,神子卻是搖了搖頭道:“不知是我記憶衰退記錯了,還是你也變了模樣,原以爲聰慧無雙的你,竟也說出如此迂腐固執的話語。”
左瑾頓時一愣,随後恭敬低頭道:“這...還請神子明示。”
“神庭以神仆自居,待神明沉寂之後,卻沒能搞清楚自己的位置。”神子看着左瑾說道:“知道爲何我找你來這裏談話麽?”
“我...”左瑾不由沉默了下來,因爲一開始的時候,他的确很疑惑爲何神子選擇了一處人聲嘈雜的茶鋪來與他談話。
雖說以兩人的修爲,想要将外界完全屏蔽自然不是問題,但怎麽就不去尋一個清淨的地方呢?
神子站起身,平淡道:“話說回來,這也是神庭必經之劫難,畢竟連你這等聰慧之人都聾了耳瞎了眼,神庭上下千百人,太多渾噩等着被洗禮了。”
說完這話,神子竟是喝了一口茶水,而後轉身便走了。
左瑾呆坐于原地,肅然思索着神子的話語。
不知過了多久,他看着神子茶杯裏在剩餘的茶水之中漂浮的茶葉,聽着外界湧來的人聲鼎沸,喃喃道:“原來,是我聾了耳,瞎了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