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幾十年前,這條寬廣的大河曾經是兩國邊界,南邊是城牆高聳的羅森邊陲亞岚城,北邊是維洛公國的廣袤疆土。
有肅殺的寒風從北部吹來,吹得亞岚城城牆上的旌旗烈烈作響。
從城牆上可以看到,尼普羅河的河水今日竟是在夕陽下泛起紅光。那不單單是晚霞映襯的色彩,更是因爲河中流入了太多的鮮血。
維洛與尼安的聯軍在與羅森的守軍交戰,雙方總計近十萬人馬,如同兩團遮天的烏雲攪在一起,又似兩道澎湃的浪濤撞成一團。
羅森的士卒裝備精良,陣型有序,兵種搭配十分精妙,在騎兵沖殺失利後,盾兵方陣迅速前推,配合長矛兵将陣勢穩住,再由弩兵遠超射殺,消耗聯軍兵力。如此娴熟的配合,既可以看出這是一隻精兵勁旅,也可以看出作爲本戰統帥的羅森第二聖殿騎士長艾德森優秀的指揮能力。
毫無疑問,羅森已經拿出了老底,不想再讓聯軍再進一步了。
但即便如此,也不過是支撐了兩刻鍾的時間,羅森的陣型還是一點點被撕開了口子。
身軀魁梧的維洛勇士們嘶吼着,拼盡全力沖入敵陣,将手中的利刃劈在敵人身上,滅國的仇恨藏在他們的胸膛随着心髒一同跳動,堅毅不屈的精神和滿腔熱血一同流淌,在他們的眼眸之中隻能看到瘋狂,看不到一絲畏懼。
随着陣型被沖開,戰場便發展成了激烈的白刃戰,冰冷的樸刀斬下敵人的頭顱,銳利的長槍刺穿甲胄再貫穿胸口,到處都在死人,鮮血浸染了土地,殘肢斷臂和屍體被士兵們踩在腳下,場面極度血腥,
在這數萬人的戰場之中,時不時有些地方砂石飛揚,靈獸嘶吼,還有地方燃起烈火、落下驚雷、旋起飓風...
雙方軍隊之中有着不少修行者,這并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
而這些原本實力超群,号稱可以以一敵百、一騎當千的高手們,真正攪入十萬人的戰場中時,面對仿佛無窮無盡喊殺而來的士卒,才發覺自己竟是那麽的不起眼。
不過是汪洋大海中泛起的幾道浪花罷了。
但是有一個地方,那裏金光炸起,竟是那麽耀眼,周圍的士卒都讓出百餘米的距離,在萬軍之中留下一個空曠的圓形地帶。
裏面有兩個人在交手,是源法大陸叛神者副統領班傑明正在與亞岚城神庭昭谕司命一決生死。
在維洛和尼安聯軍的中軍大旗下有着一座由四頭青鹿拉着的王辇,維洛公主亞斯娜就在辇上。
這位曾經青澀善良的女子在短短幾個月之間已經成熟了不少,那骨子裏的高貴氣質也已經顯現出來,面對如此殘酷的戰場,聽着震天動地的嘶吼聲,她也能坐得筆直,不露懼色。
隻是那不自覺握緊的拳頭和眸子中難以隐藏的複雜神色,依然可以看出她内心的憂慮和不忍。
她看向那處金光耀眼的戰鬥,期望着那裏可以早些分出勝負。
因爲那一處的勝負,足以影響整個戰局。
現在每過一秒鍾,便會有十數條人命也野草一般夭折,其中有羅森的将士,也有她維洛的子民。
“我覺得你還是往後退一退吧。”羅靈出現在了車辇下方,他盯着戰場,開口道:“他們陣型已亂,爲了穩定軍心,說不定會發動一些高手過來殺你。”
羅靈陪着亞斯娜興兵複國,參加了多次戰鬥,經曆了很多事情,他也不再是那個離不開母親的羞澀少年了。
“我不能退。”亞斯娜咬着下唇搖了搖頭,道:“我若退了,我們的軍心一樣要受損。”
“放心,我們會保護公主的。”塔冬、克勒斯和烏諾蒙三位忠誠的護衛就守在王辇前方。
羅靈心中不安,但他清楚亞斯娜現在是維洛人民心中的依靠,是軍心所在,她不退,那些将士們便不會退。
羅靈望向前方,警惕觀察着羅森部隊的動向,卻正好看見兩道身影追逐着從不遠處掠了過去。“這些天行者越來越厲害了啊。”羅靈心中自語,随後又喃喃道:“如果姜陵哥哥在就好了。”
那兩道身影行動迅速,身手敏健,竟然可以從激烈交戰的亂軍中安然穿過。在前面狂奔的那人手持雙刀,正是孫夜雨。
“哪裏走!”身後追逐的那玩家突然一步躍起,踩着一位維洛戰士的肩膀來到了半空中,而被他踩中的那位虎背熊腰的戰士則承受不住力道,肩膀塌陷下去,身子直接半跪在了地上,下一刻便被敵人的長槍刺穿了腦袋。
那玩家一襲淡紫長袍,手持雙劍,在半空中先是左手揮劍,那把細長的劍從空中斬過,畫出一道肉眼可見的紫色的軌迹,這一道鋒利的劍氣,急速斬向孫夜雨。
“秦王劍法第七式!紫煌風隕!”
劍招一出,這位劍士的名字也便不用去猜了,正是在上一次戰鬥中取得第三十四名成績的郝威廉。
左手劍劍招已出,郝威廉毫無間頓又使出了右手劍,那把相對短三寸寬半分的劍卻是斬向了他自己的身後,“秦王劍法第五式,撩雲見日!”
這一劍斬出,在郝威廉身後暴起一道氣浪,提供了極強的推力,使得郝威廉的身形緊随着那道紫色劍氣而斜沖向下方。
孫夜雨知道自己速度再快也跑不過劍氣,幹脆回身抵擋,他舞動雙刀,寒芒連成一片,化成一朵銀色蓮花,将紫色劍氣抵消幹淨。
但是郝威廉的身影也到了近前,他再次揮舞左手劍,長劍斬出一片幻影,攻勢如若暴雨傾盆。
“秦王劍法第四式,疾雨天徹!”
那朵銀色蓮花在暴雨之中堅持了數秒,雙刀的軌迹清晰,但還是先一步攪碎了劍影,眼看着刀鋒就要落在郝威廉身上。但是這一刻,郝威廉也已經落到了地上,他再次使出了右手劍。
“秦王劍法第三式,滄瀾雷行!”
那把短劍畫着閃電的軌迹,以極快的速度斬過,同時迸發出極爲強橫的力道。
這一劍幹淨利落。
綻成蓮花的銀色刀芒轉瞬消失得幹幹淨淨。
孫夜雨連退數步,左手下沉,長刀險些脫手,因爲他左肩上已經被撕開了一道血口,足有一尺長,從胸口一直到肩頭,而且深得甚至能看到骨頭。
“你比上次相見要強了很多,比我想象的要強,但你還是輸了。”郝威廉邁步跟上,随手一劍斬了一位沖過來的維洛勇士,他的雙眸則一直落在孫夜雨身上。
“輸了,的确是技不如人。”孫夜雨微微動了動自己的左手,發現握刀已然十分吃力,更别提揮刀了。
“你的鎖骨斷了。”郝威廉并沒有急着出手,他确認孫夜雨已經再無反擊之力,接着說道:“我記得你的名次在一百五十名左右吧?看樣子要和你說一聲再見了。”
“若是這局赢了,就還有希望。”孫夜雨平淡回應。
“如果你死了,積分會減少很多,就算這局赢了,也未必能送你進入前百。”郝威廉以長劍指向孫夜雨,淡漠道:“這一局你未必會赢,而且...我沒道理放你一馬。”
孫夜雨知道他說的沒錯,自己的名次很危險,無論輸赢,隻要死在戰場中,就要面臨被淘汰的可能。但,他又怎是輕言放棄的人呢?
他的右手微動,赤紅的霞光照在他那平滑的刀面上,反射到他的臉上,那一對明亮的眸子染上了霞光,像是燃起了火苗一樣。
他突然揮刀,這一道銀芒裹着夕陽的光彩。
燃燒的眼眸,燃燒的寒芒。
郝威廉揚起長劍,那劍身在這一瞬間變成了透明,如一道疾風掠過。
下一刻,一條手臂飛到了天上,那手中握着的長劍漸漸顯出了影子。
郝威廉倒退了兩步,面露幾分痛楚看向自己斷掉的手臂,又驚異地看向孫夜雨,他沒有想到瀕死之際孫夜雨竟是爆發出了極強的一擊。
孫夜雨的身子,正向後倒了下去。
在他砍下郝威廉的手臂之前,那把長劍從他的胸口劃過,割斷了數根肋骨,也将他的胸骨斬得裂開。
這位十九歲的少年,躺在了血泊之中。
他望着頭頂的天空,眼中沒有不甘,沒有憤恨,有的隻是些許遺憾。
他感覺到意識越發模糊,眼皮沉得像是千斤重一般,但他極力張着眼睛,看向頭頂的天空。
稀薄的雲層被拉得老長,被夕陽照應着,像是一道紅黃相間的綢緞,也像是仙女的裙擺,輕盈的飄在天空上。
多美的天空啊。
孫夜雨露出一絲癡然的笑意,心中自語道:“可惜,以後再也看不到了吧。”
視線越來越模糊,眼皮越來越沉重,孫夜雨似乎看到有一隻青鳥從天上飛過,他擡起右手,用盡餘力向上伸着,像是要去抓那隻飛鳥,又像是想要握住這一片美麗的天空。
青鳥從雲下飛過,拍打翅膀,駛向遠方。
那條手臂無力的落了下來。
十九歲的少年在太陽最後的餘晖下,與這個讓他眼中充滿色彩的世界無聲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