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亭子有些象征性的存在意義,而魏家家底雄厚,自然是将這亭子修建的十分華美,且每年都有人來進行保養維修。
朱漆亭柱,琉璃瓦片,即便是再大的風雨,也不能讓這亭子有絲毫損壞。
此時亭内有五個人,桌子上擺着一壺比黃金還要昂貴的仙茗,那面對面而坐的兩位,都有着随便跺一跺腳便讓風隐大路東北萬頃之地震顫的實力。
魏家家主魏國印。
朝晨郡神庭之主沈明潮。
在魏家家主身後站着的,分别是連魏國印都要尊一聲九叔的魏啓衡,以及魏國印唯一的一位小妾,董小西。
魏啓衡依舊是那副邋遢的模樣,隻是面對神庭庭主,他沒有把玩什麽小蟲子,隻是眯着眼倚在欄杆上,像是要睡着了一樣。
董小西站姿優雅,被寬大袖袍遮住的雙手搭在小腹處,面容平淡,微低着頭。
在沈明潮身後,站着的則是朝晨郡昭谕司命,他此時面無表情,眼神卻是有所變化,似乎在思索方才魏國印的話語。
一開場自然是說了些無關痛癢的場面話,沈明潮已經忘了自己已經多久沒有這般與人寒暄了,畢竟貴爲神庭庭主,全天下也沒有幾個人有資格與他說些不痛不癢的廢話。
随即他詢問了魏國印對于齊金樸三大世家反抗神庭這件事,有何看法,誰知魏國印含糊其辭,最終也隻是說三大世家欠缺考慮,應該再多商量商量。
商量什麽?你當是談生意做買賣,還得商量?
沈明潮自然是不太滿意,便接着說神庭維護天下秩序,引領衆生進步,可三大世家因爲些利益便膽敢夥同叛神者,與神庭爲敵,是不是大逆不道?
魏國印一邊說着是是是,一邊又站在世家的角度開始訴苦,說什麽每個家族能走到今天都不容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如何如何。
眼看着這家夥開始和自己打太極,就是不給一個明确表态,沈明潮有些反感,但他也不急,反正魏國印能給出一個明确的态度最好,若是不給也無妨,畢竟能将他拖在這裏,也是神庭計劃的一部分。
沈明潮不急不緩問道:“魏家與齊家幾代聯姻,關系殊爲密切,齊家此時又滅頂之災,在魏家是不是已有不少人向家主您哭訴了?”
魏國印平靜道:“嫁到齊家那邊的姑娘,我早就打過招呼了,有些願意回來的,我們已經接回來了,有些還決定留在那,畢竟是嫁出去的女兒,也就随她們去吧。齊家嫁到我們家的姑娘,也差不多是一個待遇。唉,好歹是從我爺爺那輩就留下的聯姻關系,這事也沒法做的太絕不是。”
沈明潮不可置否,隻是随意點了點頭,魏國印說的這些,實際上根本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後沈明潮直接道:“我聽說魏家也有些人是想幫齊家一把的。”
沈明潮還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安安靜靜站在一旁的董小西。
“哎,雖說我們和齊家關系非常,但這個忙可不是說幫就幫,那些年輕人就是一根筋。但是這魏家,終究還是我說了算的,别人做
不了主。”魏國印擺了擺手。
沈明潮點頭,正要接着詢問,誰知魏國印突然開口道:“隻是年輕人異想天開的胡言之語,庭主大人不會怪罪吧?”
沈明潮微微一笑,道:“若無意外,我神庭倒是不方便插手魏家的家事,隻是還請家主好好管教。”
魏國印笑着點頭,手指搭在茶杯上,下意識地轉動了一下杯子。
沈明潮瞥了一眼茶杯上的幾朵青花,問道:“這麽說,魏家是不會插手這件事了?”
這問題簡單,卻又十分關鍵,魏國印卻沒有直接回答,反問道:“神庭打算怎樣對付齊金樸三家呢?”
沈明潮揚了揚眉毛,肅然道:“反抗神庭,便是違逆神意,三大世家如此逆天行事,等待他們的自然是天怒。至于具體會怎樣處置,那便是我神庭的事了。”
魏國印五指輕輕掐着杯子,開口道:“風隐大陸上十八座神庭啊,在這東北四國之地就有四座,若是全力出馬,世家底蘊也扛不住啊。”
沈明潮聽着他這句嘀咕不由得眉頭微微下壓,他說道:“隻要魏家不想齊金樸三家那般不識時務,這東北四國之地的神庭就和魏家永遠是朋友。”
魏國印點了點頭,嘴唇微動,似乎是無聲地重複了一遍“朋友”二字。
沈明潮則擡頭看向魏啓衡,開口道:“魏九爺老當益壯,風采不減啊,遙想三十幾年前,我神庭就曾向魏家發出過邀請,希望魏九爺能進入神庭,若是那樣,說不定現在已經坐在司命的位置了。”
魏啓衡隻是擡了擡眼皮,壓根沒回複他。
魏國印也沒有言語,心中卻不由得有些冷笑之意,九叔癡迷靈術,行爲舉止一向随意,甚至可以說是不修邊幅,堂堂庭主連“風采依舊”這種詞都用上了,真是牽強。至于九叔當年加入神庭,而後坐上司命的位置,倒也是極有可能,但魏家人入了神庭,無論何等修爲,最後也甭想當上庭主。
這是幾百年來風隐大路上默認的規矩,原因無外乎是不想世家力量侵入神庭罷了。
用九叔當年的話說,當不上庭主我去那幹嘛?還得處理事務,還得聽神明叨叨,還得穿着打扮裝他娘的神仙風範,老子做不來。
不過魏國印也猜到了,沈明潮壓根就不是想說九叔的事情,隻是做個引子罷了。
果然,沈明潮轉頭看向董小西,眯着眼睛說道:“早聽說家主不同于其他名聲顯赫的俗世人物那般沉迷美色,往往三妻四妾,您這些年一直兢兢業業管理家族,同時用情極深,與許家小姐是一對神仙眷侶。隻是後來赢取了一位小妾,倒是讓旁人難免有些唏噓失望。不過今日一看,果然是世間絕色,怪不得家主動心。”
魏國印心中冷笑更盛,隻是捏着的杯子的手稍稍用力了一些,他面容上毫無變化,淡笑着說道:“沒想到都讓庭主大人失望了,實在是慚愧,我魏國印畢竟也是世俗中人,難免俗一把。”
沈明潮餘光打量了一眼那青花有着細微變形的茶杯,微笑道:“魏家愈發昌盛,家主又有嬌妻美妾作伴,膝下還有三位文武兼備、孝順有加的兒子,這般美好的日子,可是令人神往啊。”
“祖宗功德,福蔭後代罷了。”魏國印提醒道:“還有庭主大人
記錯了,我可是有四個兒子。”
“哦,那倒是我記錯了。”沈明潮平淡回應了一句。
“我那個小兒子,小時候調皮搗蛋,纨绔行事,倒是不太讓我省心。長大了之後,又突然有了城府,辦事周全,修爲也突飛猛進,倒是讓我更不省心了。”魏國印感慨一句:“大家族的苦惱啊。”
沈明潮倒是沒想到他竟然自己往這個話題上引,便開口接道:“有何苦惱?大公子魏衍不是更加優秀?有他做繼承人,其他兄弟作爲輔弼,即便你将家主之位傳下去,魏家依舊可以繁榮千百年。”
“我本來,的确是那麽打算的。”魏國印突然面色變得嚴肅了些,端起茶杯,輕飲一口。
沈明潮眸色微變,而他身後的昭谕司命這一刻感應到了什麽消息,突然面色鐵青,眼睛瞪大看向魏國印。
“你究竟想做什麽?”沈明潮面帶絲絲怒色,铿锵有力地問道:“你難不成真的要護着你這一個小妾生的兒子?”
“小兒子也好,庶出也好,畢竟都是我魏國印的骨血。”魏國印放下茶杯,不卑不亢道:“像您之前說的,魏家的家事,自然有家主管教,神庭怕是不方便插手吧?”
沈明潮盯着魏國印,冰冷說道:“你當真要與神庭作對?你可知後果是什麽?”
“你神庭對我兒子下手的時候,就沒想到過後果麽?”魏國印目光堅毅地回應了一句。
“那隻是一個庶出的小兒子,還對神庭出言不遜,你爲了這個小子,就敢搭上整個魏家!?”沈明潮輕喝道:“你就是這般做家主的?”
“我是魏家家主,我也是一位父親。”魏國印輕推茶杯,嘴角莫名挑起一絲弧度,道:“同時,我還是一位生意人,也是一位賭徒。”
沈明潮看了一眼,見到那杯子上原本有着四朵青花,此時其中一朵已經嚴重變形,就像是凋落了一般。
昭谕司命也想明白了其中關鍵,氣得怒發虛張,向前一步。
沈明潮面若寒霜,咬牙道:“你敢拿祖宗基業做賭?”
“誰叫我是家主呢?”魏國印站起了身,說道:“若你們不對我兒下手,便不會有這些事情,我便還會讓魏衍繼位,也會考慮向秋田老賊那般做一條老實蟄伏的地頭蛇,向神庭低頭。但你們既然敢對葉秋下手,以此逼我表态,那說明這地頭蛇也當不成了。”
魏國印後退半步,繼續道:“你們神庭隻想讓世家給你們當狗。”
魏啓衡不再慵懶,而是眯起了雙眼,像是一條從冬眠中醒來的毒蛇。董小西擡起頭來,雙眼之中已經有些血絲,裏面透着絲絲怒氣,那是一位母親的恨意。
“我魏國印像是願意當狗的人麽?”
“就算魏衍與你們串通一氣,我爲了魏家的未來,就要必須屈服了?”
“你也太小看我魏國印了!”
“如今東北四座神庭,已經塌了一座,我又怎會怕你們!?”
沈明潮拳頭握緊,雙眸湛光,桌上那壺仙茗無聲融化。
“你...你膽敢設計殺死我神庭庭主孟昭辰,罪該萬死!!”
轟!
那風雨不能損的朝雲亭,一瞬間變成了千萬碎片,炸裂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