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呃呣……”宋唯連忙說道：“我的意思其實是，楚難他……”

“我懂……楚難的‘靈魂’早已粉碎，回到孤兒院後，他的肉體和那顆千瘡百孔的心又被曾經僅有的‘火柴’一次又一次地撕碎、絞磨、丢入深淵……他的經曆，比我慘了何止百倍？……如果這一切都是他做的……我不會同情他。”蘇期不好意思地笑了下道：“不知不覺就開始傾訴了，不好意思。”

“沒事沒事。”宋唯尴尬地笑了兩下道：“你說的對……其實吧，道理很簡單甚至很常見，那就是……當一件聽起來稀松平常的事情輕描淡寫地擺在人們面前時，那些沒有經曆類似事件的人們，永遠也想不到，事件背後，那些遇難者們所受到的傷害，究竟有多深……尤其是心理上的傷害……呃……那個……感謝你的分享！”

宋唯不尴不尬地拍着手，随即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轉身繼續尋找線索去了。

“聽你這麽一說，我感覺有些吃虧啊。”蘇期起身将書放回原位道：“要不……你也分享一下？”

“我？”宋唯使勁搖着頭：“我其實很普通的，經曆和你也差不太多，都是七八歲被領養，被善待，然後父母回來這裏之後……也沒什麽可以分享的……我神經比較大條，沒你想的多。”

蘇期聞言很郁悶，感覺上當受騙被套話……不過也怨不得别人，傳說中的自作自受。

宋唯灰溜溜地逃出了書架區，松口氣後在閱讀區翻找了起來。她百無聊賴地拉開了所有桌子的抽屜，居然真在其中找到了一本很舊的紅旗筆記本。

“看我發現了什麽？”

蘇期來到宋唯身旁看了一眼後道：“估計就是它了，看看内容。”

宋唯一頁一頁地翻了起來：“這是老院長留下的筆記本！”

字迹較爲潦草，不過并不妨礙閱讀。

第一頁：

「想要安撫亡魂，隻有通過祭祀。」

第二頁：

「萬數亡魂在我眼前因痛苦而扭曲、無聲的嘶嚎着、痛哭着、掙紮着……我甚至不敢去回想。」

「我隻知道，當時當景，終生不敢或忘。」

「因此我散盡家财，幾經輾轉，終在家鄉蓋起一座福利院——不爲亡靈，隻爲生命。」

「然而，當第二次災難降臨後我才發現：」

「生者撫慰易，逝者安息難。」

第三頁：

「想要安撫亡魂……隻有通過祭祀。」

第四頁：

「釋比曾經告訴我，祭祀最重要的是心意，方式倒是其次……呵果然連他也不相信亡靈的存在嗎……我和他有着多年的交情，當我告訴他我曾兩次親眼目睹亡靈在我眼前因痛苦而扭曲、隻能發出無聲的嘶嚎和痛哭時，他笑着說我可能是因爲當時精神瀕臨崩潰，所以才産生的幻覺……呵呵，我可不相信當初的幻覺在相隔數十年後會再次出現，且如此逼真。」

「因此我與新的釋比聊了很久，甚至還偷學了不少，最終卻遺憾地發現，釋比的法術，根本不足以超度如此龐大的亡魂群體。」

第五頁：

「這幾年中，我訪問了佛寺、道場等各種帶有宗教性質的大大小小可能存在超度之法的地方，也僅找到了一個半或許能做到的方法。而我，也差不多成了半個祭祀學家，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哪些有用哪些沒用，幾乎一眼就能分辨。我已經有了一套自己的祭祀體系，卻依舊有些束手無策。」

「斟酌許久後，我開始從東南亞出發，先後走訪過泰國、印度尼西亞、印度、埃及、蘇丹、剛果、馬達加斯加、瑞典、丹麥、德國、西班牙、意大利、梵蒂岡、希臘、美國、巴西等全世界共計41個國家，最短一個國家僅逗留五天。」

「這些事情一共耗費了我7年，所幸我的身體還比較硬朗，沒有被禁飛，呵呵。」

「人越到老的時候，對生命越是敬畏、越是喜愛。我的身體沒有大病，腿腳也還利索，腦子還算清楚，雖然換上了假牙，但憑我自己的感覺來看，蒙上天垂憐，也許還能活個幾年。」

「這是我從無數典籍和走訪記錄中整理出來的内容，我還需要繼續往下整理，不過，這已經用不了多長時間了。」

「已經接近尾聲了。」

“呼……”蘇期和宋唯同時長長地出了口氣。

宋唯道：“在接着看下去之前，有沒有什麽問題？或者得出什麽結論？”

“除了老院長直接告訴我們的信息之外，我還發現，其一，老院長經曆了兩次非常嚴重的自然災害。其二……”蘇期指着第五頁的一行文字說道：“就是這裏，「斟酌許久後，我開始從東南亞出發……」。看來這個時候老院長的心中就已經有一套可實行的祭祀方法了，但他卻斟酌了許久，而後居然遊曆了小半個世界。”

宋唯滿眼笑意道：“沒錯，這也是我最重視的一點。我認爲，原因有兩點，其一是這個祭祀之法還達不到老院長的要求。其二則是，方法達到了要求，但老院長卻不願意去做或者無法做到。因此，周遊世界的這幾年中，老院長可能隻是在尋找能夠修改、完善甚至替代那個祭祀的方法。”

蘇期歎氣道：“還是繼續看下去吧。”

接下來的大半本筆記中，都是老院長羅列、修改、解釋、繼續羅列、繼續修改……的過程，各種或殘忍或普通的祭祀之法一一在二人面前呈現，再通過老院長獨自發現的一些超現實事件以及老院長根據已有體系所做出的解釋，終于在倒數第二頁完成了一套他認爲最有可能的達到目的，即，能同時超度數萬亡魂的超大型祭祀之法。

倒數第二頁：

「童祭」

「

伐（15）

刿（3）

施（6）

磔（1）

火（1）

鼐（3）

焚（9）

舀（被塗抹）

俎（1）

彜（被塗抹）

」

蘇期感到後背一陣發涼，回頭看了看，一切正常，喉嚨上下動了動道：“且不說這些字都是什麽死法……童祭，難道真是老院長把整個孤兒院的孩子全部當成了祭品？”

宋唯皺眉道：“一般來說，數字寫錯塗抹之後，應該會把新的數字寫上去的吧……爲什麽老院長沒有補充上去？”

“相比有其他人将這裏塗抹，我還是認爲老院長一時斟酌不定或者純粹下不去筆。”

“先寫再塗的……況且，如果他準備用兒童祭祀的話，還能下不去筆？……整本筆記都寫完了，怎麽可能在這裏寫不下去……算了算了，我們繼續往下看。”

「我需要諸多法器以及諸多工具，但我更需要的是一個祭祀之地。雖然我在出國之前就已經隐蔽地開辟了一個密室，但空間可能有些小……」

倒數第一頁：

「那麽，一切都準備好了。」

“這裏有缺頁。”宋唯疾聲道：“撕得很整齊，難怪之前沒有任何感覺。”

“這種老本子本就很柔軟……最關鍵的是，最後一頁的字體明顯與整本筆記不同，一定是另一個人寫在這裏的。這正說明之前的數字，的确是其他人塗掉的。”蘇期分析道：“這個人看到了這本筆記，甚至……他可能更改了原有的祭祀之法。”

“可真是不巧啊。”宋唯惋惜道：“他撕下了最重要的幾頁……我猜他可能把這幾頁随身攜帶，以便去收集法器和道具，順便布置場地。”

“我有兩個問題。”蘇期伸出兩根手指問道：“第一個，老院長的辦公室内隻有唯一一本關于宗教的書籍，可想而知老院長對這件事的謹慎态度。因此老院長不可能把如此重要的筆記就這麽随意地放在圖書室的一個桌子裏……這根本不符合他的風格。我心中有一個推論，不過還是想問一下你的意見。第二個，我們的對手，到底是誰？連是誰都不知道，更不要提和他鬥争了。”

宋唯沉吟片刻後同樣舉起兩根手指答道：“先回答第二個問題，雖然我不知道是誰，但我更傾向于楚難。至于老院長，一個肯爲了超度亡魂奮鬥如此之久的人，我不認爲他會做出這種事。”宋唯屈下一根手指繼續說道：“至于你的第一個問題，我的推論是：首先，能在這裏看書的人，百分之九十九是孤兒院的孩子。其次，這個孩子能進入老院長的家。最後，這個孩子有想完成祭祀的動機。這也是我認爲兇手是楚難的原因之一。”

“老院長要麽大善要麽大惡。如果他是大善之人的話，那麽你的推論極有可能是正确的。如果老院長是大惡之人的話……”

“那麽他的目的就不單純了。他可能是爲了長生、可能是爲了轉世，從而耗費時間設下這麽一個局。而楚難，則是被老院長利用之人，以楚難的遭遇，隻要老院長稍微表現出爺爺的慈祥，楚難爲他赴湯蹈火也不是不可能……甚至，楚難最後成爲了老院長最重要、最必不可少的祭祀品……或者，老院長趁機奪取了楚難的身體……既然是猜測，那麽一切都有可能。”

“隻要進入老院長的家，我想一切疑點都會明朗起來的……”蘇期回想着老院長一直以來在孤兒院的所作所爲，又想起了辦公樓一層衛生間内發生的那一幕，卻依舊不相信老院長能做出這樣的事情。

老院長的溫柔、慈祥，是烙印在每個孩子心中的。

“我們……去一樓吧。”

【注1：釋比】

釋比在羌族被尊奉爲是可以連接生死界、直通神靈的人。漢族稱之爲端公，與祭司、巫師、巫婆工種相同。

【注2：童祭】

伐：砍頭

刿（音同桂）：割殺、刺殺

施：剖腹掏腸，或稱刳（音同哭）、剔

磔（音同哲）：張裂風幹被刳剔的人，又稱肢解、淩遲

火：炮烙（音同咆落），把人綁在燒紅的青銅柱上燙死

鼐（音同耐）：烹煮

焚：焚燒

舀：活埋

俎：即菹（音同租），做成肉醬

彜：殺而陳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