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包括前來咨詢的準父母在内，孤兒院的任何集體活動在接待室都會有記錄。

蘇期打開接待室的門，越過沙發徑自走向房間右側的書架，大緻掃了一眼後發現這隻是一些關于孩子教育問題的出版書籍，随意翻看兩本後就将書放回原處，緩步踱至辦公桌前，拉開抽屜，拿出了一本厚厚的記錄冊。

紙張翻動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中異常清晰。

“2017年6月愛心家庭座談會……共邀請了八對父母，其中有七個福利院的孩子随同到來……那麽宋唯她……”

蘇期繼續翻動着記錄冊，樓道中宋唯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你上次來的時候，有什麽發現麽？”

“上次我來的時候身邊都是警察，他們看不到那具女屍。所以我想，下次還是一個人來比較好，沒想到這麽快這裏就要被重置了。”宋唯看了一眼蘇期手中的記錄冊問道：“有什麽發現嗎？”

“爲了讓他們看到福利院的種種變化，會後院長将親自帶他們參觀整個福利院，看來我們要把整個福利院都翻一遍了……時間的确有些緊張。”蘇期放下記錄冊，擡頭看向宋唯，似若無意地問道：“你有沒有發現，你的風格和我很像……非常像。”

“這是最新版搭讪的開場白嗎？冷漠的人看起來本來就一樣。”

“你平時就是這樣？”

“不，我平時可沒有這麽堅強。”

“有沒有可能，是因爲我們來到了這裏，受到了某種影響，所以才變成了這副樣子？”

“可能是吧。我覺得這樣挺好，至少我不再怕這些東西了。怎麽，聽你的口氣，你很希望我是一個說話風格與衆不同、舉止奇特、軟萌嬌弱、每到一個房間就驚吓出聲，然後抱着你的胳膊嬌滴滴喊哥哥的女孩？别瞎想了，不存在的。”宋唯不再倚靠門框，左手從褲兜中拿出來，對蘇期招了招道：“跟我來，給你看個好東西。”

“你要真是那種女孩，我一定會趁你暈倒的時候逃之夭夭。”蘇期随手關上了接待室的門，不緊不慢地跟在宋唯身後。

“你應該有很多問題吧？爲什麽不問？比如，上次我來的時候發現了什麽？究竟探索到哪一步了？我從警察那裏得到了什麽線索？爲什麽我明明看過記錄冊，還要再問你有沒有什麽發現？”

“第一，這是一個不正常的地方，警察連女屍都看不到，他們的結果和所謂的線索沒有任何價值。第二，從你那裏得到線索又怎麽樣？說不定那會讓我遺漏其他更重要的線索。我是要親自來看一看的，我有自己的觀察邏輯和判斷邏輯，我會用我自己的觀察與判斷來發現并推理這一切……即使你詳詳細細地告訴我你口中線索的推理過程，且能讓我看到實物，我依舊會循着自己的思維軌迹探索下去。總結起來就一句話，你的線索會打亂我的思路……就像你明明看過記錄冊，卻依舊在接待室門口問我‘有什麽發現嗎’這種問題一樣，你也有你自己的思路。這種沒有絲毫智商和情商的弱智問題，我問不出口，你也不屑回答……就像我們剛見面時，你沒有回答我你是不是來過這裏，也沒有回答我爲什麽看見女屍卻一點也不害怕，更沒有回答我爲什麽準備了兩個對講機。我很快便找到了這些問題的答案，才發現這些問題根本沒有任何必要問出口。從那時起我就明白了你的性格，也是從那時起我才發現，你和我，真的很像，從本質上，就很像。”

“那真是太好了，希望你以後也不要問這種愚蠢的問題了。不過我現在發現，我們的風格的确很像，甚至連三觀、偏好都很相似。”宋唯頭也不回道：“也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蘇期沒有再接話。

宋唯走到急救室前，握着門把手轉動了九十度，沒有急着開門，而是扭頭對蘇期說道：“這說明我們之間有很大的默契，卻沒有産生愛情所必需的反差。”

“我們可不是來這裏談戀愛的。沒有反差最好，你不累，我也不累。我們之間不需要愛情，有默契就夠了。有默契更好，對我們這種在精神上比較挑剔的人來說，默契能省下不少事。”說到這裏蘇期有些不太适應，幾分鍾前他才知道宋唯的姓名，幾分鍾後他們便開始自然而然地讨論起了愛情，還是以雙方交往爲前提的。

“說的對，這個地方的确很純粹……它容不下愛情。”宋唯眼中終于露出了一絲笑意，緩緩推開了急救室的門。

007

想象中的恐怖場景被一扇常見的醫用屏風給擊碎。

“别急。”宋唯走到屏風邊緣，眼珠一動瞥了下屏風後面道：“在這呢。”

蘇期走到宋唯身邊，隻看了一眼就皺緊了眉頭。

無影燈已被宋唯打開，燈光下，心電監護儀和幾台不知名的監測裝置依舊顯示着早已沒有任何變化的結果圖。早已不再工作的除顫儀、洗胃機、氧氣裝置等均雜亂地散落在手術床周圍。開口器、血壓計、聽診器、手電筒以及各種注射器、采血器、急救藥品等醫用道具則毫無規律地鋪撒在手術床上，多達數十種，密密麻麻。

手術床的中央躺着一名依舊毫無血色的嬰兒，身長僅有成人肩寬，雙目緊閉，似是在安詳的熟睡。

嬰兒嘴上戴着專用的嬰兒呼吸機，身上貼滿了各種電極貼片，導聯線密密麻麻地延伸至心電監護儀等監測裝置中。輸液管及許多不知名的透明、淺黃色管由于長度過長，一端連在嬰兒身上，一端則被規律且毫無醫學邏輯地繞成圈狀盤在嬰兒腳邊。

乍一看，嬰兒就像被密密麻麻的管線纏起來一樣。

蘇期垂目打量着這一切，心頭有種淡淡的、略帶甯靜的悲傷在悄然彌漫。

“什麽感覺？”

“這就是你叫我來的原因？”

“我不叫你來你也會來的。”

“不要用我的語氣說話。”

“這一直就是我的語氣。”宋唯走出急救室說道：“這裏的一切都不符合我們以往的認知，在進行調查之前，難道不需要先對這裏的風格了解一下？細節總是越多越好嘛。說說吧，什麽感覺？”

“有點……見怪不怪……習以爲常。即使親眼見到，震撼就在眼前，但，總歸悲傷是很淡的。”

“我們不一直都是這樣？我問的不是這個，而是你對這個地方的感覺。”

蘇期斜眼看了宋唯一眼。她是故意沒有問清楚的。

“如果這一切都是有意義的……”蘇期斟酌道：“那這一幕……難道是想告訴我們什麽？”

“我也是這麽想的。我認爲一切怪異都是有意義的，雖然它們的意義可能很扯淡，但不會平白無故的就存在在那裏。”

“嬰兒爲什麽會在這裏？急救室爲什麽會變成這副樣子？這裏經曆過什麽？”

宋唯擺手道：“我認爲事件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事件背後的東西。”

“事件背後的東西？”蘇期沉默片刻說道：“你想說什麽？”

“你真是太笨了。”宋唯答道：“我是說，這個事件的背後，究竟是善意，還是惡意？”

片刻的沉默後，蘇期目光灼灼的盯着宋唯道：“你在引導我思考？”

宋唯聳了聳肩沒有否認。

“沒有下次了。”蘇期冷漠道：“我相信這一幕有存在的價值，但我不認爲你說的那些是重點。”

“對不起我習慣了。”宋唯毫不在意道：“我無法保證我不再說這種話……你可以把我的話當成一條新的思路，一個新的參考系……畢竟，在答案出來之前，誰也不能說我是錯的。”

“你想的太多了。”

“正确的思維方式，基于獨立的邏輯。獨立的邏輯則基于廣泛的見識，也就是很多不同角度的參考系。參考系越多，人才越會有一種獨立思考的本能。成長是思維方式的不斷重建，也就是獨立邏輯的不斷升級，自然也是參考系的不斷更新。”宋唯伸手攔住了蘇期道：“怎麽增長見識以更新自己的參考系呢？當然是多曆事，多思考。”

“神經病。”蘇期打開了宋唯的手臂，一邊向文件區走去一邊輕聲說道：“現在是洗腦的時候嗎？”

“我隻是給你演示一下而已。”宋唯跟在蘇期身後道：“我就是想告訴你，人多力量大，人廣思路多。”

“一句話就完的事，你說那麽多？”蘇期立在檔案室門口背對宋唯說道：“你變得有些俏皮了。”

“我想我隻是……從我不适應的那個冷漠狀态中，變得适應了起來。因此原先的性格就漸漸顯露出來了。估計你也快了。”

蘇期點點頭，打開了檔案室的門。

“警察還真是大方，好像整個福利院的門都沒有上鎖。”

“快重置的地方了，還鎖什麽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