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我們回來了~!”
草原,申時左右,契苾部領地附近,一大隊人馬從南面滾滾而來,卷起一路煙塵,爲首之人赫然便是契苾沙門和契苾歌爾,契苾部的轅門之外,提前獲知前線消息的契苾何力已經帶領心腹在此等待,人至近前,契苾沙門翻身下馬,向着契苾何力抱拳道。
“……嗯!”
契苾何力輕輕地“嗯”了一聲,目光并未在契苾沙門身上多作停留(盡管在半個時辰前,對于契苾沙門的安危他還擔心的要死),轉而看向契苾沙門身後的契苾歌爾。
契苾歌爾此時也翻身下馬,向契苾何力行禮道:“見過酋長!”
此刻,契苾歌爾的臉上和衣甲上,全是幹涸的血漬,不過聯想到先前的大戰,他的臉色有些晦暗,于是向契苾何力接着道:“歌爾作戰不力,緻我部損失慘重,請酋長治罪~!”
一聽這話,還不待契苾何力有什麽反應,契苾沙門便是眉頭一挑,他可是知道先前戰事發生之時,是契苾歌爾掩護他先走的,于是他忍不住說道:“大哥,這一戰不能怪歌爾,對方是社爾手下的狼騎精銳,草原上罕有人馬能與之匹敵……”
“你住嘴~!”
契苾沙門話音未落,契苾何力便皺眉将之打斷,然後他看向契苾歌爾,面無表情道:“安頓人馬,救治傷兵,然後你再來見我~!”
說罷,不待契苾歌爾回應,他便直接轉身回營。
隻是誰也沒注意到,在轉過身後,契苾何力嚴峻的臉色微微舒緩,因爲,這一戰的損失,他尚可接受!
“……此戰我部戰死七千三百餘人,重傷三千餘人,輕傷一萬兩千餘人,回纥部輕傷居多,共計斬殺社爾所部六千狼騎,剩餘的三千多人屬下不敢繼續深追,便帶人先行回營!至于回纥部的兄弟,戰事一畢,便回回纥部了!”
一刻鍾後,契苾歌爾來到契苾部中央的一座營帳,向高坐首座的契苾沙門彙報着先前那場遭遇戰的戰況,營帳之内,除了他倆之外,還有契苾沙門以及姑臧繼明。
“十四萬對陣一萬,不僅沒能将對方全部留下,傷亡反而數倍于對方……”
(戰前實力對比,契苾部十萬,趕來支援的回纥部援兵四萬,阿史那社爾氽麾下狼騎一萬)
聽完契苾歌爾的彙報,契苾何力目光陰沉,倒不是怪罪契苾歌爾作戰不力,實際上,他比誰都清楚狼騎的實力,以戰損七千多人的代價,換取狼騎六千多人的性命,這個戰績其實已經要大大好于契苾何力此前的預期。
隻是想到如今鐵勒十部已經決意聯合對抗颉利,那以後他們少不得要經常面對狼騎這支可怕的部隊,契苾何力的心裏不由更加陰郁。
“颉利手下的狼騎個個身經百戰、以一當十,他們有着最好的戰馬和最精良的裝備,在草原上沒有部落能是他們的敵手,歌爾将軍與之遭遇,能以七千将士的代價安然歸來,已算得上是大幸,還請酋長不要過分苛責!”
姑臧繼明這時起身替歌爾求情道。
契苾何力擺了擺手,道:“颉利狼騎的精銳,我又如何不知?這些我都心裏有數!我現在擔心的是,日後颉利麾下狼騎若全力攻打我們,我們這幾個部落,能抵擋多久?”
姑臧繼明臉色一怔,片刻後才道:“酋長不必過于憂慮,颉利麾下狼騎雖然戰力無雙,但總歸數量有限,估摸着最多不會超過三十萬!颉利志在天下,尤其對于中原虎視眈眈,所以他斷不會将所有的狼騎都派來攻打我們鐵勒諸部!我想,接下來我們要面對的,很大可能還是附庸在颉利帳下的其他部落!”
契苾何力點了點頭,沒有接話。
想他契苾部怎麽說也算得上是鐵勒諸部的“帶頭大哥”,在面對颉利麾下的狼騎時,竟然就跟成年人打小孩子一樣,被打的有些難以還手。狼騎的可怕,契苾何力多年以前曾經領教過,但他沒想到過了這麽多年,狼騎的實力依舊是那麽恐怖!
話說一個月前颉利的五萬狼騎因爲接應巫劫,而在大唐邊境與唐軍交戰,最終慘敗而回,當時契苾何力心裏還想着颉利的狼騎是不是實力不如從前了,但經過今天這一役,他算是明白了,狼騎的實力仍舊如從前那樣可怕,唐軍能大勝狼騎,隻能說明唐軍更加可怕!
如此一來,更是堅定了契苾何力心中“投奔大唐”的那個想法,以颉利和大唐的強大實力,夷男的那個“驅虎吞狼”計劃根本不可能成功,因爲,這隻“虎”和這隻“狼”的實力實在是太強了!他若是跟夷男一條道走到黑,最終的結果隻有一個,那便是化爲這隻“虎”或者這隻“狼”的食物!
“派去接應回纥部、思結部、都播、奚結部四個部落的人馬現在情況如何~?”
蓦地,契苾何力話題一轉,開口問道。
這話自然是問的姑臧繼明。
姑臧繼明聞言微微一愣,片刻後回過神來,連忙回道:“回首領,其餘四部已經在趕來的路上,天黑之前一定能與我們彙合!這四個部落的營地屬下已經安排妥當,待他們過來之後,便可直接紮營!”
“嗯……”
契苾何力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随即他又問道:“這四個部落的營地,你分别安排在何處?”
姑臧繼明不明白契苾何力爲何會對這件事情感興趣,但他還是答道:“回纥部、思結部、都播、奚結四個部落的安營位置,分别占我們西面、南面、東面和北面的草場,距離我們都很近,最遠的也不超過五裏,一遇戰事,各部之間很方便互相策應!”
姑臧繼明這樣安排的目的很明顯,那便是讓回纥部、思結部、都播、奚結四個部落拱衛在契苾部四周,這樣一旦遭遇颉利進攻,不論對方是從哪個方向進攻,那四個部落都能給契苾部抵擋一陣!
至于這四個部落會不會聽從契苾部的這個安排,姑臧繼明一點都不擔心,現如今鉄勒十部聯合反抗颉利,形勢危急,契苾部的實力在這五個部落中又是當之無愧的“老大”,回纥部、思結部、都播部和奚結部沒道理會在這個時候因爲一點小事而跟契苾部起矛盾,極大概率還是會按照姑臧繼明安排的位置去紮營!
但是他卻忽略了一點,這樣安排固然能夠避免讓契苾部在戰事一開始就直面敵人的進攻,但也同時會讓契苾部成爲“甕中之鼈”,一旦戰事不利,他們想逃都不太好逃!
果然,契苾何力在聽到姑臧繼明的這番安排後,眉頭瞬間就擰巴在了一起,他飽含深意地看了姑臧繼明一眼,随即沉聲道:“這樣不行!把思結部的營地安排到北面,北面防線太長,單憑奚結部根本防不住!至于南面防線,就由咱們部落去防守就行了!”
聞言,姑臧繼明下意識地皺了皺眉,不知道契苾何力爲什麽會做出這個不明智的決定,但對上契苾何力那滿含深意的眼神,再聯想到方才契苾何力對狼騎的那些感慨,姑臧繼明很快就明白了契苾何力這個決定背後的用意——契苾何力這顯然是想給契苾部留一條退路啊,一條最方便投奔大唐的退路!
想明白這些問題後,姑臧繼明連忙拱手道:“是!屬下這就去安排!”
契苾沙門卻不懂這些彎彎繞繞,聽到這兒,他忍不住嘿嘿一笑道:“嘿!這才對嘛!咱們契苾部實力強勁,躲在其餘四個部落中間像什麽事兒?今後咱們守在南面,颉利那老小子要想從南面進攻咱們,老子一定要報今日之仇!”
契苾何力瞥了契苾沙門一眼,抿了抿嘴,懶得搭理這個二楞子弟弟。
他轉而看向契苾歌爾,換了一副稍微柔和的語氣,道:“歌爾将軍,狼騎戰力前橫,這一戰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下去稍作歇息吧!”
“多謝酋長!屬下告退!”
聞聽此言,契苾歌爾松了一口氣,抱了抱拳,然後告辭離去。
………………………………………………
“……梵語毗盧舍那,此雲光明遍照。在佛爲清淨法身。在人爲本覺妙性。華嚴以此爲體者。直欲衆生見妙性而證法身也。梵語文殊師利。此雲妙德。在佛爲普光大智。在人爲觀察妙心。華嚴以此爲用者。直欲衆生明妙心而證大智也。普賢者。德無不遍曰普。佑上利下曰賢。在佛爲真淨妙行……”
太原城,建安坊,同福客棧西面的小集市内,普光寺的法會已經開始,這會兒正是普光寺的主持在親自向百姓們講經,至于他所講的經書,則是佛教經典——《華嚴經》,全稱《大方廣佛華嚴經》,曆來被大乘佛教所推崇,譽爲“經中之王”。
老和尚寶相莊嚴,面上無喜無悲,但他身上卻散發着一股親和的氣息,令人忍不住地就生出親近之感,此時,晦澀的《華嚴經》在他的講解之下,聚在集市的百姓們個個聽得是一臉享受,紛紛一臉虔誠地望着台上的老和尚。
平常這些經文對這些百姓們來說就猶如天書,但此時在老和尚溫聲細語的講述下,他們好似能夠理解經文當中的一些奧義了,當然,并非全部理解,那樣也不現實。
饒是如此,也足夠令人吃驚了!
百姓們心中忍不住想道,莫非主持是神佛轉世?要不然聲音豈會有這般魔力?
坐在老和尚右後方的中年和尚,就是先前乘坐步辇過來、也是百姓口中所傳的那名天竺神僧“渡難”,此時臉上不由閃過一絲驚詫,正所謂外行看熱鬧、内行看門道,别人隻會覺得老和尚的聲音仿佛帶着魔力,但他卻知道,那根本不是什麽魔力,而是梵音!
所謂梵音,即是佛的聲音,佛的聲音有五種清淨相,即正直、和雅、清徹、深滿、周遍遠聞,爲佛三十二相之一。隻有長期沐浴佛法、并且一心向佛、心無雜念之的人,才能口吐梵音。而普通人聆聽梵音,即便是再暴躁的脾氣,也會逐漸心平氣和下來,并且在梵音之下,對于佛法的感悟和理解會更加深刻!
“渡難”忍不住回想起他那許多年未見的師父,他的師父是真正佛法大能,自然修出了梵音。而普光寺的老主持,顯然也是一位得道高僧!
想到這裏,“渡難”看向老和尚的目光不由多了幾分敬重!
“嘿!老和尚念經,越聽越難聽!也不知道下面這些人怎麽聽得下去?一個個裝的人模狗樣的!”
同福客棧,天字号客房,李泰一直站在西面窗戶旁邊,看着下面的法會,暮蛟的任務是寸步不離地看守李泰,所以自然也一直站在旁邊陪着,陪了兩刻多鍾後,他忍不住撇了撇嘴,出聲吐槽道。
老和尚修爲不夠,梵音影響範圍有限,隻能讓身前聆聽法會的百姓們平靜下心來、認真感受佛法,遠在同福客棧天字号客房内的李泰和暮蛟二人,自然是不受這梵音影響的,甚至老和尚講經的聲音傳到他們這裏都有些斷斷續續的,不認真去聽,有些字根本聽不到。所以暮蛟聽了一會兒,才會感覺到無聊。
他想不通那些百姓一個個兒地不去掙錢、不去爲生計奔波忙碌,爲什麽要跑過來聽這個老和尚無聊地講經?還真是吃飽了撐的!
對于他們這些時常在刀尖舔血的人來說,實在難以理解這種反常行爲。
“你懂什麽?慧圓大師可是真正的得道高僧,這些百姓能聽到他親自講經,可是幾輩子都修不來的福氣,他們自然會無比珍惜這次機會!向佛向善,你這種人是理解不了的!”
李泰撇了撇嘴,看了暮蛟一眼,略微諷刺道。
“你……!”
暮蛟聞言大怒,李泰這分明就是諷刺他“大惡人”,但他仔細想想,似乎自己也算不上是什麽好人,于是瞪了李泰兩眼,然後轉身去尋來一張凳子,就在李泰身後一兩米的位置坐了下來。
他是習武之人,長時間站立自然不會累,但站在窗戶邊聽那老和尚講經,實在是太無聊了,還不如坐着休息!
李泰沒有去休息,他依舊站在窗戶邊,眼睛微眯,面無表情地看着集市内的法會。
他在等,等待機會。
他不相信“渡難”會無緣無故地出現在太原、甚至出現在法會,這背後一定有深意。
隻是直到現在,他都還沒看明白“渡難”出現在這裏,究竟有什麽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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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