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的大都不買馬,一般來的,都是外地人,或者是,是專門沖着某個人去的。
馬市的兩邊各種鋪子都有,不過大多都是馬具,馬草一類,當然還有零零散散的幾匹馬,不過看起來都不怎麽好。
店小二口中的瞎子老三是個很有辨識度的人。
他就坐在一間馬廄的前面,大概五十來歲的樣子,黑發中夾雜着銀絲,矮小,幹瘦,還佝偻着脊背,眼眶深深的凹陷,眼皮有些翻開,依稀可以看見,對方是沒有瞳孔的。
這種情況,應該是被誰挖掉了眼珠子。
蒼涼的胡琴聲飄滿了整個街道,周圍賣東西的人似乎習以爲常,喝酒的喝酒,吹牛的吹牛,完全不爲這裏面的悲楚所動。
這曲子有些不成調,老頭拉了一會兒,停了一會兒,李慕歌剛想開口問,結果胡琴聲又響起來,來來往往可能有兩柱香的時間,以一聲刺耳的吱呀調子收尾,對方才收了尾。
“老頭子我,好久沒有見過這麽有耐心的人了。”瞎子老三感歎了一聲,摸索着将胡琴裝進了盒子裏面,“說吧,你們來找我做什麽。”
李慕歌道:“聽聞三爺善引薦人,我們想買點兒面,不知道三爺否爲我兄弟二人引薦一下胡記的老闆?”
“胡記?”瞎子老三頓了頓,臉上神色莫名,“我老早以前就不做他們家的生意了,你們去找别人去吧。”
他收拾好了胡琴,沖裏面喊了一聲:“小子,把馬兒收了,今個兒不賣了。”
裏面登時就跑出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将馬往屋子裏牽。
瞎子老三就将胡琴盒子抱在懷裏,擺擺手道:“走吧走吧,要是你們要找别家,老頭子還能引薦,唯獨他們胡記,不行,不行。”
他提起胡記的時候,連連搖頭,連連歎氣,又擺擺手道:“你們走吧,這個忙,我幫不了。”
影十六不着痕迹的攔住對方去路:“老人家,若是爲了錢的事情,倒不用擔心。”
瞎子老三忽然嘲諷的笑了一聲:“錢?在這玉門關,錢又有幾個用處?”
他面朝影十六,耳朵動了動,“公子既是習武之人,也應當知道,江湖上有些規矩,是我等不得不遵從的,煩請公子也不要爲難我一個糟老頭子。”
“十六,回來吧。”李慕歌喊了一聲。
對方不願意說,他們就是給出再高的價錢,也無濟于事。
影十六不着痕迹的回到了李慕歌的身邊。
他的腳步聲很輕,甚至連李慕歌都沒有聽到聲音,可瞎子老三卻像是發現他已經離開了,抱着胡琴進了那馬廄旁邊的院子。
整條街上,落葉凋零,風沙飛舞,當是凄凄慘慘戚戚。
李慕歌心道這一趟終究是要無疾而歸,不成想,一個還不到她肩膀高的小女孩兒走到她身邊,仰着頭道:“大哥哥,你是要找引薦人嗎?”
引薦人,這在馬市是一個很有意思的成語。
邊關三城,若是想做一筆大生意,一筆好生意,那麽必定會找一個引薦人,引薦人收取一筆銀錢,從中周旋,在确保兩邊都得利的同時,還算是一個擔保人。
既然要作擔保,那麽就得有一定的聲望和地位,可顯然,面前這個小女孩兒,哪一樣都不具備。
“诶,你可别瞧不起我。”小女孩兒叉着腰稚氣未脫的說道,“整個玉門關,有誰不知道我田阿希的,給你作擔保,綽綽有餘。”
李慕歌的目光落在那張灰撲撲的小臉兒上。
說是灰撲撲,那都算是看得起這丫頭了,李慕歌估摸着對方估計去鑽了煤坑,臉上的污漬能有一層厚。
“咳咳。”她壓制住嗓子裏面的笑意,“小妹妹,你可知道我們要找的是什麽人,你就這麽肯定,要知道,這人可是連三爺都不願意介紹的。”
田阿希眼珠子滴溜溜的轉了一圈:“我當然你在找什麽人,胡記面行的老闆嘛,我還知道,你找他,肯定不單單是爲了面的生意,三瞎子也是爲了這事兒,才不做他的引薦人,但我不一樣,我和他也算得上熟識,他喜歡的東西,我也知道,就看你願不願意同我做這一筆生意了。”
她信誓旦旦的說道。
李慕歌背着手,臉上帶着點兒笑意,不過大部分還是不相信,“你知道?那是什麽?”
小丫頭機靈得很,皺了皺鼻子哼了一聲:“我告訴了你,我還拿什麽維持生計,你隻當說是要不要和我做這一筆生意就行了。”
這丫頭一點兒也不像是在撒謊的樣子,李慕歌頓了頓,死馬當活馬醫的問了一句:“你的價錢。”
田阿希蹙了蹙眉,伸出一個巴掌比劃了一下。
李慕歌揚眉:“五兩銀子?”這麽便宜?
“什麽五兩銀子,是五十兩。”田阿希跺跺腳,趾高氣昂的擡起下巴,“你們之間的交易,若是有我牽線搭橋,省下的可就不止這五十兩了,你自己想清楚吧。”
李慕歌翹了翹唇,沒反駁,沖影十六颔首:“十六,給錢。”
影十六猶豫的看了看她:“公子,這……”雖然他們是有錢,也不能這樣花啊,這小丫頭片子,一看就不靠譜的樣子。
李慕歌道:“先給她十兩,剩下的,等我們見到胡老闆之後,自然會給你。”
後面一句話,是對田阿希說的。
田阿希眼裏閃過一抹猶豫,咬着唇道:“不,不行,你起碼得給我二十兩銀子,而且,其中一部分錢,我是要替你周璇的,算是從你的賬上出,到時候,你還得将這一部分錢補給我。”
“成,十六,二十兩。”李慕歌答應得很爽快。
影十六無奈地,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他能怎麽辦?
當然是給錢了。
出門在外,影十六充當的李慕歌的侍衛,錢袋子基本上都在他的身上,二十兩銀子,的确不算什麽。
如今大通錢莊開滿兩國,他身上大部分備的都是銀票,抽了一張二十兩的遞給田阿希,他目光深邃的看了兩眼這個小丫頭。
希望這丫頭嘴裏都是些真話。
田阿希不怕他,也不心虛,接過銀票辨認了一下真僞,道:“成了,就這樣吧,兩個時辰後,我們就在馬市外面碰頭,到時候,我會給你們答複。”
小丫頭老成的沖着他們揮揮手,将銀票放好,坦然自若的出了馬市。
李慕歌眼神詭谲的看了一眼那背影,笑道:“成了,正好咱們看看這邊有沒有好馬,牽上兩匹回去。”
影十六跟在她身邊,皺着眉問:“公子就這麽信任她?”
李慕歌輕笑了一聲,沒有回答。
也就這一兩句話的功夫,李慕歌就逗留在了一匹白馬的跟前,摸着那馬兒的鬃毛道:“看着倒是匹好馬,老闆,這馬兒怎麽賣?”
老闆搓了搓手,尴尬道:“公子若是想買,給公子算二十五兩銀子吧。”
李慕歌詫異的打量着白馬:“這馬兒,可是有什麽問題?”
如今買一匹馬,平均下來都在五六十兩左右,若是品相實在差的,差不多也在三四十兩,這麽便宜的,她還真是第一次看見。
天下可沒有白吃的午餐。
店老闆是個憨厚的,聞言摳着腦袋道:“這,這……诶,公子請看這白馬的前腿。”
李慕歌聞言下意識的看了一眼白馬的前腿。
“是這樣的,這白馬性子本來烈,幾次三番的想要跑,結果上次跑的途中摔斷了腿,我們就算是治好了,這,這腿也有些跛了。”店老闆一臉的爲難和頭痛,他咬咬牙,“這樣吧,公子若是真的想要,我,我就給公子算二十兩。”
他說出口的一瞬間,臉上就露出肉痛之色。
要知道,這樣的一匹馬,起初的價格可是百兩,就算是帶來的時候,他也花了五十兩,可誰沒事兒願意買一匹跛子馬回去?
擱在這兒,純屬占地方又壞名聲。
也不知道也白馬是不是摔傻了,它非但沒有老闆口中的烈性,反而在李慕歌摸上它的腦袋時,還主動蹭了蹭。
“二十兩就二十兩吧。”李慕歌摸了摸馬頭,付了錢,讓老闆将缰繩取給自己,她試着拽了拽,馬兒就很順從的跟着她走了。
店老闆看得大爲稱奇,又歎息着搖頭:“若是它能早一點兒遇見公子,指不定這腿也不用摔壞了。”
可惜了一匹好馬,損失了一筆錢财。
李慕歌笑了笑,拍拍馬頭:“現在來也不遲。”
見她并未因馬的腿跛而嫌棄,店老闆心生好感,在她要離開的時候,輕聲道:“公子,剛才那個和你說話的丫頭,在我們這一代,是個有名的小騙子,你要是被她騙了錢,就趕緊去追回來吧,她經常在城西的那一邊兒溜達,現在估計過去了,您趕緊去吧。”
他說得很小聲,似乎對那丫頭有些忌憚。
李慕歌道:“多謝老闆,我這就去。”
果然是個小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