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又記得,那三婆說過,基本上沒人會去胡老闆的家中買面,就算有,他也不一定歡迎。
店小二道:“小的也隻是聽說,胡老闆私底下賣的面并不貴,隻是他似乎也有些固定的人員,應當都是要得極多的,所以故意擡高了外面的價格,若是公子也要得多的話,倒是可以去試一試。”
茶倒好,桌子上的兩人也沒見得喝上一口。
店小二看在那二兩銀子的份兒上,咬咬牙道:“公子可還有什麽要問的?”
李慕歌手指點了點,問:“你可知道,找誰可以引薦到胡老闆那裏去?”
店小二尴尬的笑笑:“這,小的就是個跑腿兒……”話還沒落,他的視線就摔下落在了那一錠銀子上面。
正兒八經的,一錠銀子。
店小二的呼吸急促了起來,咕咚一咽口水,眼珠子轉了轉道:“去,西街的馬市裏面找一個拉胡琴的瞎子老三,他應該會有門道。”
咚的一聲,那一錠銀子落進了他的懷中。
李慕歌沒有再問其他的事情,但她有些驚奇于一個店小二,知道的比她想象的還多。
這玉門關的水,也比她想象的深。
大堂之中,說書先生案闆一拍,聲音高昂:“就是當日塞北之戰,我軍兩萬,敵軍十萬,敵強我弱,敵衆我寡,本是寡不敵衆,于是啊,那十将軍就得以的出面,沖着我軍喊:臨王,投降吧,你若投降,我北嶽,必将你奉爲座上賓。”
他嘴裏面說的大概是七八年前的一場戰争,當時魏臨淵才剛剛封王,而軍隊的旗号,也開始改爲“臨王”或是“魏”。
不過那十将軍口中的“座上賓”,倒是信不得,魏臨淵的父親,老師都死在北嶽人的手中,血海深仇,留着他,也不過是後患無窮,對方當時應該就是打打嘴炮。
店小二很快就上了菜,所謂的一桌子面食,有各種餡料的包子,饅頭,油條,馍,餅和餃子,面條一類,能上的都上了,五花八門的擺了滿滿的一桌子。
李慕歌心道這店小二可真是不客氣,将面條的碗移了過來,沖着影十六道:“别看了,趕緊吃。”
影十六一臉苦澀:“公子,這,真的要吃完啊?”
這還沒有吃,他就覺得這些東西脹到了嗓子眼。
這怕是得撐死吧?
李慕歌挑着面條的手一頓,眯着眼睛危險的道:“怎麽,你這是想告訴店小二,我們對面食其實不感興趣,就隻是爲了來打聽這事兒的?”
影十六臉色發苦,端着一碗面條趕鴨子上架呼噜噜的吃了,轉頭又吃起了另一盤餃子。
這倒也不能怪他,整個暗衛團體其實都不怎麽喜歡吃面食,大概是那幾年的時候,大家都吃吐了,而出門在外,幹糧就數面食最容易攜帶。
不喜歡吃,又不得不吃,就更讨厭了。
李慕歌以爲影衛都是不挑事的,沒有想到居然還有不喜歡吃面食的,好笑之餘提醒道:“既然不喜歡,也不必吃這麽多,做個樣子就行了。”
影十六松了一口氣,吃掉最後一口饅頭,就不動了。
桌子上的,大概還剩下一半。
說書的先生喝了一口熱茶,繼續說着臨大王爺的當年勇事,什麽單挑十大将軍,帶着三千兵馬抗敵,浴血奮戰,卻從不退縮。
李慕歌恍然瞥了一眼,大多數聽書的百姓都很認真,甚至還有些上了年紀的,一邊兒聽一邊悄悄抹淚。
她心裏頭正疑惑着,就聽到一個老爺子輕聲嘀咕:“可不是麽,這些年,要不是有王爺鎮守邊疆,若是讓北嶽的那些小兔崽子闖進來,燒殺搶掠,那這個城,還剩下什麽?”
“就是,說起來,臨王爺這些年也不容易,當初老夫遠遠的瞧見過他一眼,喲,如今長得可高大了,一點兒也不像當初那個翩翩少年郎。”
“就是,想當初,臨王爺才多大啊,還未加冠,就一個少年,當初若不是他死抗着,咱們就完啦。”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着,語言之中,對魏臨淵都十分感激。
他們生來就住在玉門關,與玉門關共存亡,若不是臨王,他們早就死了。
李慕歌聽得入了神,等到那案闆一拍,說書先生又渴了,她才仿佛驚醒過來,心裏酸酸澀澀的,有點兒心疼,又很是自豪。
至少,臨淵這些年的努力,沒有白付出。
邊關的人,都記得他的好。
李慕歌叫來店小二将剩下的面食打包了,拎着個盒子,出了酒樓的門口,忽然問影十六:“你跟在王爺的身邊,有多少年了?”
影十六想了想道:“自接任務起,大概有十年了吧。”
他天資愚鈍,任務接得晚,大概是十四五歲的時候才接下的任務,前輩們都很照顧他,包括王爺。
李慕歌眨眨眼睛,腳步落在了前面的一群成群結隊的小乞丐身上,提步跟了上去,繼續問:“那,王爺是個什麽樣的人?”
不同于她所知的死士,這三十名的暗衛身上,并沒有中任何的蠱毒,也就是說,他們是全憑本心在忠于臨淵。
影十六一怔:“王爺,王爺看起來,不苟言笑,其實重情重義,對待下屬,也十分優待。”
李慕歌問:“那戰場上呢?”
影十六道:“戰場上,王爺以前時常浴血奮戰,幾乎是不留餘地,不過現在倒是有些不一樣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李慕歌的顧慮,影十六勸慰道:“公子不必擔心這一點,王爺現在多時已經并不拼命了,隻因爲公子您在。”
以前王爺那般拼命,是因爲他沒有後顧之憂,魏老夫人巴不得他早點兒死,沒有他,對方估計會撫掌大笑。
可現在不一樣了,影十六心道,自從姑娘來了之後,王爺每次征戰,必然會給自己留一條全身而退的後路。
兩人說話之間,已經走到了一條偏僻的,髒亂的小巷子裏面,巷子裏面全是堆積在一起的茅草,壞了的木車,還有幹柴。
這些東西堆積在一起,乍一看,竟然有點兒像個遮風擋雨的棚子。
而李慕歌,則在裏面看到了幾雙眼睛。
她往裏面走了兩步,裏面就傳來一聲聲哐當哐當的聲音,那個看起來就不怎麽牢靠的棚子左搖右晃的,仿佛下一刻就要坍塌。
這些孩子害怕陌生人的到來。
李慕歌下意識的停住了腳步,将手中的食盒放在地上,道:“我們剛才在酒樓裏面點了些面食,沒有吃完,都是未曾動過的,還算得幹淨,現在想贈與你們,若是你們有用,就拿走吧。”
說完她招呼了影十六一聲,就離開了。
影十六的目光有些奇怪:“主子,您,是想讓他們爲你做事?”
“他們能爲我做什麽事?”李慕歌一臉莫名其妙,笑了笑道,“十六,不過是一份面食罷了,隻是我們吃不完的,我們無法對所有人施以援手,但這種舉手之間的事情,有時候,也能救人一命。”
她做有些事,是從來就沒想過要什麽回報的。
就像是在現代的時候,有人投喂流浪貓狗,有人又回去孤兒院做義工一樣,大都是散發自己那點兒無處安放的善心。
影十六若有所思。
這位殿下,同旁的女子,可真是大不一樣。
他們走了沒一會兒,小巷子裏面,爬出了三四個孩子,打開食盒一看,咕咚咕咚咽口水的聲音就開始此起彼伏。
“好多饅頭,我們這段時間,都不用挨餓了。”其中一個孩子忍不住道。
“等等,萬一,萬一有毒怎麽辦?”另一個孩子攔住了他。
幾個人面面相觑,可還是止不住的咽口水。
“不,不會吧,那人看起來,也不像是壞人啊。”另一個弱弱道。
“怎麽不會,我昨日,聽說東街的小石頭死了,就是因爲他經常去偷包子,結果有個人給了他一個包子,他就被毒死了。”
“可,可,他爲什麽要毒死我們?”
“誰知道,那些人,總是看咱們不順眼。”
氣氛頓時萎靡了下來,大家被包子饅頭的香味誘惑得吞口水,卻沒有一個人敢伸手去拿。
過了很久,其中一個沉穩的,稍年長的孩子忽然道:“行了,這樣吧,我,我先吃一口,要是沒毒,你們再吃。”
“不行!”幾個人異口同聲的攔住他。
“慎哥,萬一,萬一真的有毒怎麽辦?”
沉穩的孩子眼中閃過一道痛苦,他顫顫巍巍的拿起一個包子道:“隻有這樣了,今天城裏面已經沒人願意給我們一個包子,一個銅闆,那些包子鋪的老闆看見我們就開始攆,要是,要是再沒有東西吃,小三子就要餓死了。”
他的聲音有些哽咽,狠狠的抹了一把臉道:“我,我先吃,毒死總比餓死強,我要是死了,你們就把我的肉割下來吃了。”
小孩兒的臉上掠過一抹決絕,拿着包子狠狠一口咬了下去,狼吞虎咽的吃進了肚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