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膽子倒是大得很。”老人禁不住感歎,“昨日才在門口罵了我,今日便能毫無芥蒂的請我幫忙。”
這已經不僅僅是膽子大了,這臉皮還挺厚。
他這一笑,就像是個信号,李慕歌一顆懸懸吊起的心,就落了地。
她面不改色的道:“我的錯,我自然認了,可爲了邊關的将士們,我就算厚着臉皮,也要來求您。”
她三句不離此次來究竟所謂何事,固執的樣子,竟讓穆三老爺子隐隐看到了當初的自己。
老爺子目光忽然就有些懷念了,歎聲道:“你可知道,我這個國公爺是怎麽來的?”
李慕歌眼中升騰出一抹淡淡的疑惑,有些不明白他爲什麽會這麽問,誰不知道,國公爺這個爵位,是來自老爺子的勞苦功高。
可乍一聽他這樣問了,李慕歌又不免覺得,另有隐情。
老爺子拄着拐杖,視線落在門口柳梢的白雪上,徐徐道來:“我壯年時,曾和先帝一起南征北戰,爲我南越開疆擴土,曾于平野之戰中,在敵方軍營中三進三出,救了先帝,從此先帝與我結拜爲義兄弟,說回朝之後,便封我爲一字并肩王。”
一字并肩王,這個地位,比魏臨淵還要高一些。
李慕歌有些意外,“可您……”怎麽又被封了國公爺?
但是直覺讓她并沒有完整的問出這句話。
老爺子還在說:“後來戰事平息,大軍班師回朝,朝中奸臣頗多,我韬光養晦,暗中爲他平息了不少事務,殺了頗多大臣,卻沒想到禦史台的人,一紙谏書,狀告我嚣張跋扈,蔑視皇權,朝中大臣誰不知道,當時禦史台都是忠皇黨。”
“後來,他親自上門,三兩杯酒中,就将這一字并肩王翻過不提,封了我一個國公爺,許我穆家世代承襲爵位,我也甘願,将虎符交歸于他。”
可從此,那個戰場上殺敵無數的國公爺就退了下來,再也沒有拿起過刀。
李慕歌沉默了,任誰這樣盡忠盡責,到頭來卻落得一個杯酒釋兵權的下場,都會覺得心寒。
“他未嘗不是打算着給那小子鋪路,可惜……沒命享受。”
老爺子後面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李慕歌滿頭霧水,又見他拄着拐杖起身往外走,“行了,今日老頭子我就跑一趟,走吧。”
李慕歌連忙散盡腦袋裏的那些想法,跟了上去。
不過她的膝蓋才受了傷,走起路有些跛,還有陣陣的刺痛。
這些年來,穆家受了老爺子不少的庇護,族中的人也都很尊敬他,一聽是老爺子開口,族中的人幾乎沒有任何異議,就将糧草和碳火低價賣給了李慕歌。
短短的一天,李慕歌就湊齊了三萬石糧草。
中間再加上零碎的一些,勉強将邊關所需要的十萬石給湊了一個整,但是這樣,這近一年來賺的錢财,幾乎也讓李慕歌散盡了。
随後她風塵仆仆的回了一趟宮中,在趙清清的肚皮上找了到皇帝。
或許是因爲李慕歌及時救了自己一命,皇帝此時看她倒是順眼了幾分,不過聽見她的要求,還是不由得面露驚愕:“你是說,你想去邊關?”
李慕歌用力的點點頭,料表忠心:“如今邊關戰事吃緊,正是需要糧草之時,臣妹勉強湊齊了剩下的糧草,也想爲南越盡一份力。”
當然,這個話就是隻是一種敷衍。
皇帝不信,李慕歌自己也不信。
不過她自掏腰包,皇帝又何樂而不爲,“既然這樣,你就去吧。”
“多謝皇上。”李慕歌真心實意的磕了一個頭。
或許,這是唯一一次真心了,就當是爲了老皇帝的這片刻清醒。
她正要告辭,卻聽到皇帝問了一句:“等等,朕想知道,吏部如今湊了多少銀錢和糧草?”
如今趙清清正睡得正熟,還在内間,李慕歌沒有忌諱,低聲道:“吏部,湊了五萬兩白銀,和兩萬石糧草。”
這點兒東西,還不夠邊關所需的一半,特别是銀錢,就像是打發叫花子似的。
吏部掌管國庫,如今皇帝稱病不上朝,整個吏部,幾乎就成了趙氏父子的一言堂,就算是多拿一個子兒出來,也萬分困難。
皇帝眼神閃爍了,揮揮手道:“你下去吧。”
“是。”
李慕歌走之前,看了一眼她的表情,覺得那張向來易怒的臉上,竟是充斥着一種難以看懂的隐晦。
或許,他不是什麽都不知道。
隻是如今年邁了,太多的事情都不想去管,隻想安安生生的坐穩自己屁股底下的這把椅子。
李慕歌感歎着回了福壽宮。
如今寒冬再臨,福壽宮内的櫻花開了一樹,混合着風雪,洋洋灑灑的落了一地,别有一番風味。
太後是個愛花之人,也沒叫人去打掃,時常會坐在窗戶邊看上兩眼。
可今日卻是一個例外。
李慕歌進去的時候,聽到一陣陣小聲的哭泣,繞過屏風一看,太後竟拉着小五的手淚眼婆娑。
“這是……怎麽了?”她立在原地,有些愕然的詢問。
千銜就坐在旁邊,一見着她來了,抹了一把臉就慌忙起身詢問:“我記得,你和小五是兄妹?”
應該姐弟!
李慕歌張張嘴想要糾正這個說辭,不過想到這輩子,小五确實比自己大,不得不無奈的點了點頭。
“那你身上可有一塊玉佩?”千銜目光灼灼的追問。
李慕歌疑惑:“什麽玉佩?”
“就是,就是……”千銜想了想,将太後手中捏着的一塊漢白玉雙魚配拿了出來,“就是這個,你看。”
玉佩雕刻得栩栩如生,一看便知不是凡品,李慕歌頓了頓,道:“抱歉,我沒有。”
含淚望過來的太後和千銜眼中都不由得露出一抹失望。
這就讓李慕歌更加一頭霧水了,她硬着頭皮追問:“這究竟是怎麽了?找玉佩嗎?”
千銜歎了一口氣,說:“不瞞你說,這玉佩曾經是我皇兄皇嫂的東西,如今,有一塊卻在你的侍衛身上發現了。”
李慕歌糾正她:“小五不是侍衛。”
“好吧好吧。”千銜打了個手勢,表示抱歉,“我曾經聽說過,我皇兄皇嫂是兩個孩子的,但是,卻不見了,這些年母後一直在派人暗中尋找,也沒有找到。”
她口中的皇兄皇嫂應該不是皇帝。
李慕歌猜測,淡淡道:“就憑着一塊玉佩,也不能說明什麽吧。”
她其實并不怎麽在乎自己的身世問題,這麽多年都過來了,有和沒有,似乎沒什麽區别。
但千銜不一樣,她語氣急切的道:“當然不止一塊玉佩,還有胎記,小五脖子上的胎記,分明就和我皇嫂的一模一樣,對了,你讓我看看你的脖子。”
李慕歌擰着眉,輕盈的避開了她,将脖子上的長發撩開,拉下衣領,外頭問:“你說的是這個?”
火紅的像是楓葉一樣的胎記被大剌剌的呈現在衆人的面前。
“就是這個。”千銜呼吸急促的道,她死死的盯着那一塊胎記,猛然拍手,“我記起來了,當初你要解蠱毒的時候,必須用至親的血,就是小五幫的忙,你可能不是沒有玉佩,隻是你的養父母将那玉佩拿走了而已。”
這玉佩成色很好,那對夫妻又是貪婪成性的人,指不定早早的就拿去賣了。
越想越覺得可能是這樣,千銜臉色漲紅的拉着李慕歌,激動的道:“你就是我皇兄皇嫂的孩子。”
李慕歌和小五面面相觑。
兩人都被這個突如其來的狀況弄懵了,最後還是她硬着頭皮問道:“你說的皇兄皇嫂,究竟是誰?”
屋内瞬間寂靜了下來。
良久,太後沖着她招招手:“你是他們的孩子,也該知道真相。”
太後左手拉着她,右手拉着小五,聲音像是穿透了時空,娓娓道來:“這件事,還說來話長。”
當初先帝在世的時候,并不是想傳位給當今天子,而是早早的就擇好了繼承人。
隻是當年内亂,先帝死得猝不及防,繼承人并沒有即刻即位,而是在坐在攝政王的位置上呆了一年多。
平息内亂,結交盟友,勉強将這個動蕩的國家安撫了下來。
但是就在登基大典的前幾天,攝政王被人刺殺,毒發身亡,而攝政王妃守靈的時候,宮中的走水,王妃也被活活燒死了。
那一場火,燒了整整一個晚上。
等火滅了,衆人進去的時候,屋内就隻剩下了兩具面目全非的屍骸。
當今皇帝這才趕鴨子上架,登上了這個位置。
說到這裏的時候,千銜禁不住冷笑了一聲:“怎麽會這麽巧,偏偏是這個時候,我看就是有些人狗急了跳牆。”
“清兒,住口。”太後低低的呵斥了一聲,謹慎道,“當心隔牆有耳。”
千銜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閉了嘴。
但是看她目光憤憤,明顯是懷疑現在坐在龍椅上的那位,就是兇手。
太後歎了一口氣:“當初攝政王和王妃在外四處奔波,隻說是生了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卻在途中颠沛流離的時候,不見了蹤影。”
這些年,她有找過,卻怎麽也找不到。
可沒想到現在,得來全不費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