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崇一瘸一拐的從山上下來,迎面撞上前呼後擁的皇帝,狼狽不堪的垂着頭行禮作揖。
素來注重形象,風度翩翩的翰林院大學士實在狼狽,滿身都是雪碴不說,還衣衫不整,頭發淩亂,活像是個剛從土匪窩裏逃出來的良家婦女。
偏偏他的身後還跟着一個閑庭信步的李慕歌。
皇帝疲态的臉上流露出一絲古怪的神情:“蕭大人,這是怎麽了?”
這二人成天形影相吊的,難不成還有些什麽?
蕭崇揉着自己的手臂,苦笑道:“回禀皇上,臣今日同小長公主瞧見一頭白鹿,見獵心喜,就一路追了上去,不曾料到差點兒跌下了山崖,幸虧小長公主拉了臣一把。”
他不禁深深的歎了一口氣,心底搖頭,這就是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呐!
皇帝被他口中所描述的白鹿所吸引,眼睛一亮,追問:“那白鹿呢?”
“白鹿……”蕭崇表情爲難,吞吞吐吐的道,“臣跌了一跤後,見着白鹿跑進了山林,不見蹤影,就回來了。”
他抖抖寬大的衣袖,可惜的歎了一聲。
皇帝眼睛越發锃亮,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活力,依偎着他的趙清清心知自己的任務就是蠱惑他,不讓他離開山林,便捂着嘴輕輕淺笑:“皇上,妾曾在古籍上見過,說白鹿有靈,這了它的血,可以延年益壽,青春永駐呢,這定是上天給皇上的恩賜。”
“對,沒錯,來人啊,朕要親自去找白鹿。”皇帝哆哆嗦嗦的抖着手指,興奮得口沸目赤,雙目突出。
他已經迫不及待的要找到那一頭隻存在于蕭崇口中的白鹿了。
暗中,李慕歌勾勾唇,在沒人看到的地方,隐晦的露出幾分得意。
她和蕭崇交換了一個眼神,心有靈犀的跟在皇帝身邊勸阻。
“皇上,這白鹿頗有靈性,現在也不知道到了哪裏去,倒不如上那些将士們過來尋找,免得您傷了龍體。”李慕歌故作擔憂的勸阻着,手臂虛虛一攔。
老皇帝不耐煩的揮開她,心中對她的成見頗深,“朕去哪裏,還用不着你來說,讓開。”
李慕歌無奈的站在原地,寒冰淩冽的眸子裏面,卻隻有赤裸裸的嘲諷和淡漠。
去吧,去找死吧,隻有這樣,他才會明白,這個地方有多麽的危險。
皇帝被一頭虛無缥缈的白鹿迷了心神,奮力的往前方走,在皚皚白雪的山間留下一串腳印,就連宮人和趙清清也被甩在他的身後。
山腰處,秦丞隻聽到一陣呼喊。
隐約能看見一個人影,在說自己是皇帝,讓什麽東西出來之類的話。
他對身後的士兵打了個手勢,“點引線。”
将火藥包擺好的士兵牽了一根,底下墊着木闆,然後用火折子點燃,立刻往後退。
轟隆隆隆——
山上忽然傳來一陣爆炸聲,足有人小腿深的白雪鋪天蓋地,猶如一道白色瀑布一樣侵洩而下。
所有人都擡頭看去。
皇帝怔愣的看着那漫天揚起的白雪,一時間心中不僅沒能察覺到害怕,反而一股興奮油然而生。
“是梨花,梨花!”他歡呼的朝着自己傾瀉而下的瀑布揮手。
宮人們在他身後驚恐大喊。
“皇上,小心。”
可已經晚了。
漫天的大雪,淹沒而下,像是一隻巨獸長大了嘴巴,将皇帝吞沒了進去。
蕭崇怡然自得的神情被驚愕取代,但很快又像是刷了一層慘白的漆釉,“你不是說,沒問題嗎?怎麽會有這麽大的威力?”
那轟鳴聲還猶如在耳邊隆隆作響,蕭崇一顆心慢慢下沉。
雖然早就巴不得老皇帝去死,可現在時機未到,他還不能死。
李慕歌卻成竹在胸道:“你且放心,死不了的,隻要咱們速度夠快。”
話盡,她就操着小碎步往雪地裏跑,一邊跑一邊喊着“皇上”,若是蕭崇不知道這場大雪就是她設計的,指不定還以爲她這呼喊中多多少少有幾分擔憂。
爲了這場戲,李慕歌也有些爲難自己,她手無寸鐵,是硬生生用一雙手把皇帝從雪裏刨出來的。
蕭崇心驚膽戰的跟在她的身後,臉色沉沉,一邊擔憂她那雙凍得通紅的手,一邊又怕皇帝就此完蛋。
等把人送進了帳篷,他才拉着李慕歌問:“怎麽樣,皇上沒事吧?”
“沒事。”李慕歌輕咳兩聲,低聲道,“沒受傷,就是被凍着了,估計是吓暈過去的。”
蕭崇長長的吐出一口霧氣。
幸好!
而在當天晚上,連綿幾日不停的大雪,終于漸漸的小了,第二日一早,李慕歌便看見了久違的太陽。
皇帝的帳篷内。
坐在床旁,老态龍鍾的皇帝随意抓起一方東西就對着二皇子砸了過去,“混賬玩意兒,你居然還想勸我留在這裏,是覺得朕此次沒被大雪砸死,你心中不滿意,阻礙了你登基不成?”
二皇子躲閃不及,被砸中了手臂,痛得臉色下意識的猙獰扭曲,慌張的跪在地上求饒:“父皇明鑒,兒臣絕無這種想法,兒臣,兒臣隻是覺得,白鹿難得……”
可這一次,無論他說什麽,都是百搭。
老皇帝愛享樂,愛美人,卻更珍惜自己這條命。
在大雪淹沒過頭頂的那一刻,他以爲自己這一生,就要終結在這裏了。
幸好,他還活着。
可說什麽他也不敢留在這裏了,當天便撤回了西山鏟雪的行宮隊伍,讓人快馬加鞭的打通了出山的路,當天就回到了皇宮。
李慕歌一路風塵仆仆,心力交瘁,望着漸行漸近的皇城,總算是稍稍吐出一口濁氣。
可這口氣才吐出去沒多久,太子那邊就有人來請,說有要是相商。
離京不到十日,太子整個人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曾經的那些纨绔,虛浮的表象被他盡數剝下,隻剩了内斂和鋒芒,像是一把開了刃的刀,所及之處,無人敢擋。
可他的第一句話,就讓李慕歌的心墜入了谷底。
“阿慕,臨淵出事了。”
李慕歌眼中迸發出一股攝人寒芒,心中猶如雷震,忐忑驚慌。
她死死的盯着太子,下意識的捏緊了手。
太子将兩封密信交給她:“邊塞出了叛徒,琉夏被占,臨淵揣測,北嶽那邊,已經得到了真正的邊防圖。”
邊塞根基,就在于這些邊防上面。
如果敵國真的對這一切了如指掌,那麽他們就很有可能戰敗。
可太子接下來的話,卻更爲殘忍。
“琉夏乃是有兩個糧倉,掌管了大部分的糧草,如今被占據之後,邊關糧草緊缺,隻是今年這雪,來得實在不是時候……孤已經讓人盡力籌備了,隻是吏部那邊,由趙氏父子把控,孤,能運出來的不多。”
邊塞的信,不僅落到了他的手中,也快馬加鞭的送到了父皇的手裏。
可才一回到皇宮的皇帝,就好了傷疤忘了疼,沉醉在溫柔鄉中,不過問戰事,将糧草這件事,全權交給了吏部尚書父子負責。
太子聲音苦澀,一雙星目之中露出自責和無力。
李慕歌捏着棋子的手,終究是沒有落下去,黑子啪嗒一聲落在棋盤上,她咬牙問:“能,運出來多少?”
“兩萬石。”
兩萬石能做什麽?
若是時間緊迫,大抵是能夠支撐上幾日的,可是如今北嶽那邊一時半會兒,根本退不了兵,這是活生生的要将那些将士們耗死。
“我之前就有些擔憂,暗自籌備了四萬石糧草。”李慕歌深吸了一口氣,壓下顫抖的手指和驚慌的心,“等等,我再想想辦法,湊齊了十萬石就送過去。”
糧草,木炭,冬衣,這場大雪,來得太不是時候了。
李慕歌豁然起身:“給我三天時間,三天之後,我就帶着糧草去邊塞,殿下,我還需要一些東西,麻煩殿下幫忙備齊。”
相比于糧草,硝石和硫磺這些東西,基本上無人問津的。
太子的速度很快,不過一天,就将這些東西湊齊了。
而唯一剩下的,就隻有木炭。
木炭雖然不僅僅隻有官窯可以燒,但是這場大雪來得太不是時候,如今京中的木炭,價格如金銀。
李慕歌能收到的寥寥無幾。
蕭崇見她如此苦惱,對她提議:“我記得,穆家把控着幾個窯洞,他們應該還有不少存貨,你急需的話,大可以去問問穆國公。”
蕭崇并不知道她曾經被穆國公趕出來的事情。
可這個時候,李慕歌已經顧不得這麽多了,她什麽都沒有收拾,直奔穆家莊。
前兩日下的雪還沒有化,天氣冷得有些刺骨,李慕歌搓了搓手,敲響了穆三老爺子的大門。
已經長了一歲的小童探出個腦袋,疑惑道:“你是……”
李慕歌溫聲道:“我找三爺爺,麻煩你通傳一聲。”
小童瞪大了眼睛瞧着李慕歌那張熟悉的臉,捂着嘴巴大叫着往屋子裏跑。
“爺爺,爺爺,穆鶴哥哥,穆鶴哥哥變成女孩子來看你啦。”
李慕歌愁雲慘淡的心情被這咋咋呼呼的叫聲沖淡了不少,苦澀又無奈的勾勾唇。
可以預見,接下來要面對的,并不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