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不絕于耳,李慕歌被擾了一夜的清夢,無奈起身,披着大氅出去想看看究竟是怎麽回事。
小宮女及時詢問:“殿下去哪兒?”
李慕歌揉揉眉心:“我方才聽着有人在哭,可是發生了什麽事?”
小宮女面色古怪的,變了又變,低聲道:“那邊兒……聽說是吏部尚書的千金小姐住的地方,聽聞今日皇上進去了,外頭還守着許多侍衛和太監呢。”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還能做什麽?
李慕歌尴尬的放下了撩開門簾的手,又覺得十分古怪,老皇帝就算是重色,也不至于到這種地步吧,畢竟此次跟着來狩獵的,也并非沒有後宮的妃子。
他這樣做,難道就不怕讓吏部尚書寒心?
心中亂七八糟的思緒一堆,李慕歌想了一夜,直到第二日蕭崇怒氣沖沖來訪。
“瘋了瘋了,真是瘋了。”蕭崇一把掀開簾子,寒冷的風也跟着灌了進來,他盤腿坐在地上怒斥,“這大雪連着下了幾天了,皇上這非但不走了,還想着聚集所有的兵力去将西山行宮的兩條路都給打通,這不是害人害己嗎。”
風度翩翩儒雅斯文的翰林院大學士氣得啪啪的拍着手,唾沫星子差點兒把火盆子澆滅。
帳篷的門簾被撩起,冷風就跟着灌了進來,連帶着能看到那一望無際刺目的雪白。
寒冬再臨。
她收回視線道:“你小聲些,等會兒若是被有心人聽到了,可得治你一個大不敬之罪。”
蕭崇鼻子裏哼哧冒着白氣:“你可是不知道他今日是怎麽說的,這白雪是上蒼的恩賜,是上蒼對他的肯定,我去他……如今京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因爲這場白雪凍死,損失了多少作物,堂堂爲君者,是怎麽昧着良心說出這話的?”
蕭崇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豁然起身道:“不行,得想個辦法,這朝中的事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些老東西又慣會拿喬,殿下入今又動不得他們,真是束手束腳。”
“你莫急,坐下來慢慢想。”李慕歌敲着桌子,沉思苦想,眉頭的結自這場雪開始就沒有松開過。
可這人越是急,腦袋裏就像是被攪亂了的漿糊,辦法什麽的,都與之無緣。
外面一陣一陣的寒風也沒能讓兩人清醒多少,倒是一陣喧嘩直接讓兩人起身往外看去。
“落落,外面發生什麽事了?”
李慕歌沖着門口問了一聲,不過等不及回答,就自己跟着走出去看了。
雪小了些許,迎着漫山遍野的雪白,竟是有幾分仙境的味道。
不遠處,穿着明黃衣袍的中年男人大笑着抱着一個女子轉圈。
女子面容姣好,笑聲清脆猶如珠落玉盤。
“皇上,皇上慢些。”
李慕歌一言難盡的收回視線,忍住沖上暴打一頓兩人的欲望,聽到身旁的小宮女低聲道:“昨日那位哭泣的吏部尚書千金今個兒一早就被接到了皇上的帳篷裏面,不知道說了什麽,皇上就抱着人高興的沖了出來。”
至于那喧嘩聲,都是圍着兩人的宮人。
大喊着什麽“皇上小心”,“皇上當心”之類的不走心的口水話。
若是李慕歌再湊近些,就能看見那些宮人們若有似無的敷衍。
皇帝到底年邁了,就算那是一位嬌嬌小姐,他也沒有力氣抱着一直轉,沒一會兒就滿頭大汗的将人放下,氣喘如牛的指着那一望無際的雪白道:“心肝,看,這開滿天際的梨花,你可喜歡?”
趙清清什麽都沒看見,卻依偎在他的懷中跟着附和:“這可真是神迹,皇上,這是上蒼感念您辛苦呢。”
李慕歌和蕭崇已經走近了許多。
聞言眼皮一抽,兩人對視一眼,幾乎能在這位千金小姐的身上看到“妖妃”的影子。
兩人想着怎麽也得再去勸說一道,不過有人卻比他們更快,那人穿着一身绛紅色的朝服,一把撲倒在皇帝的跟前大喊:“皇上,如今雪災驟起,京中壞事重重,國不可一日無君啊,還請皇上回皇城。”
那人一頭磕在雪地裏,将厚雪磕出一個深坑。
李慕歌一聽這話就暗道一聲不好,如今老皇帝越發肆意橫行,聽不得忠言,這位大人就是在掀逆鱗啊。
果不其然,老皇帝方才還笑意盎然的臉色一沉,一腳将跪在地上的臣子踹開:“真是胡說八道,你們在朝中難道就什麽事都不做,朕養你們是白飯的麽,來人,把他拖下去。”
“喏。”
鐵甲在雪中泛着冷光寒芒,兩個高大的侍衛拖着那位大人的肩膀就拉了下去,在雪中留下一道深刻的痕迹,和那位大人凄厲的叫喊。
“皇上,國不可一日無君啊!”
那聲音漸漸遠了,李慕歌心中百般不是滋味,低聲問:“我記得,那位大人是禦史台的?”
禦史台有着監察百官的職責,同時也負責督促皇帝,是以經常會養出一些不怕死,又自命清高的頑固。
但這些頑固也是真的在做實事。
蕭崇苦笑道:“這位大人是跟着我一道來的,聽說皇上不願回宮,他當初說什麽也要跟着我一起,還說,他就是把這一條命都搭上,也要将人勸回去,這些可好……”
命倒是搭上了,人還是在這裏截然不動的待着。
這年頭,昏君哪裏又會被幾句感人肺腑的話,被臣子的忠心所打動?
忠言逆耳。
兩人站得不遠,老皇帝被擾亂了看“梨花”的興緻,忽然就冷得打了哆嗦,攬着懷中美人兒往回走,迎面就看到了李慕歌和蕭崇。
對于兩人,老皇帝是一千個一萬個不待見的。
“參見皇上。”
老皇帝老态的臉上布滿了不愉:“你二人又想做什麽?”
李慕歌下意識道:“皇上,臣妹想……”
“行了,你不用說了。”老皇帝又十分不耐煩的打斷了她的話,他對兩人的來意猜到了七七八八,不過又因爲兩人的身份,不能像剛才那樣平白無故就治罪于兩人,甩袖道,“你二人若是想說什麽回宮的話,那就免了吧。”
他甩袖離去,帶起一陣冷風。
李慕歌鼻子動了動,聞到一股濃濃的湯藥味道,隐隐還有些血腥味。
連續幾天,雪一直沒有停下來。
山中的雪覆蓋了一層又一層,就算是周圍有人鏟雪,也幾次差點兒被覆蓋。
正午之後,一個小太監從臨時搭建的禦膳房的中出來,端着一鍋藥渣,嘀咕道:“大人要咱們将這藥渣倒遠些,這總該夠遠了吧,這再遠點兒,雪都沒過膝蓋了,咱們往這雪裏一倒,誰知道啊。”
旁邊的小太監搓了搓手,縮着脖子道:“行了行了,就這兒吧。”
兩人身份地位不高,沒什麽好衣裳穿,冷得直打哆嗦,敷衍将藥渣倒了,忙不疊地的回了帳篷裏面。
待四下無人,李慕歌從一塊巨石後面探出個腦袋。
跟在她屁股後面的蕭崇打了個噴嚏,“你好端端的來翻看這藥渣做什麽?”還需要打掩護。
李慕歌将那些藥渣撿起來辨識,一邊道:“我總覺得,皇上身上的湯藥味道有些熟悉,好像在哪兒聞過似的……找到了。”
她将多餘的東西刨開,手中就隻剩下了一些類似草籽的東西。
蕭崇伸長脖子看了一眼:“這是什麽東西?”
李慕歌道:“阿芙蓉的種子。”
見蕭崇一臉茫然,她頓了頓,解釋:“就是前朝說的禦米。”
“這就是禦米?”蕭崇深吸了一口氣,“我記得,有着前朝之鑒,高祖在時,就赦令不準種這種東西,且一再下令焚毀。”
“可到現在,有些人已經忘得差不多了。”李慕歌握緊了手中的種子。
在皇帝指着那空無一物,烏雲遍布的天際說什麽梨花,她就覺得疑惑,沒想到竟是這個東西。
“慕容泠曾經的探子想用這東西控制我,這件事,應該也和他脫不開關系。”李慕歌揉着額角道,“就是不知道,他百般不願皇上回去,是爲了什麽?”
如果單是爲了找太子麻煩,應當不至于。
兩人踩過積雪往回走,卻聽到身後轟隆一聲,一塊巨石滾着漫天積雪傾瀉而下,帶起的風浪揚起李慕歌的長發。
“這……”
兩人回望那深陷的積雪,面面相觑,眼神中流露出些許慶幸。
蕭崇咕咚咽了一口唾沫:“幸好,幸好。”
李慕歌也不由得贊同,心驚膽戰的走回去,一個士兵就驚慌失措的撲倒兩人跟前:“殿下,蕭大人,西山行宮積雪坍塌,那路,又被蓋住了。”
士兵滿臉絕望。
這雪鏟了一層又蓋住一層,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啊。
李慕歌腦袋一陣轟隆,連忙詢問:“可有人受傷?”
士兵滾燙的熱淚砸在地上,哽咽道:“我們隊,除了我,還剩一個重傷的,其餘的,無一生還。”
這次的積雪坍塌不一樣,連着下了幾日,落下來的時候,帶着冰坨和碎石,從高處墜落,大多數的人,當場就被砸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