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例是那位曲兒姑娘過來打了一頭,送了點兒換洗的衣裳,瞧見她滿身塵土蓬頭蓋面有些嫌棄。
她憂心忡忡的提醒:“李姑娘,您以後還是不要出去的好。”
這次僥幸放了一把火逃脫了,那下一次呢?
到底腦袋裏還裝着剩下的半張邊防圖,她舍不得。
突如其來的和善讓李慕歌受寵若驚,老老實實洗洗刷刷了好幾遍,皮都搓紅了,才将“曲兒和善”這個念頭給打碎。
什麽和善,都是假的。
完全就是看在那張邊防圖的份兒上。
對方例行試探了幾句,點到即止,便匆匆離開了。
李慕歌很快上了三樓拿上了自制望遠鏡。
曲兒進了尤瀾的屋子。
她從外至裏的,将鞋子擺好,東西歸位,然後脫了鞋子,洗了手,手上抹了香膏,才進了屋子。
這是對方每天必做的一件事,除了她和尤瀾,她少有見着其他人進去,便是進去,也是尤瀾領着,或是她領着。
李慕歌一直守着望遠鏡,從對方進去到出來,力求不放過一點兒縫隙,等人離開後,她在屋子裏開始一遍一遍的模仿對方的動作。
她預謀的時機很快就到了,第二日,尤瀾卯時出門,曲兒後腳跟着踏進了她所住的這一間小小的院子。
美名其曰,例行照料,言語中總會帶上幾分試探,這位曲兒姑娘或許太忙了,每天來來往往,出了這個時候,李慕歌基本上就隻能在望遠鏡裏面看見對方了。
彼時李慕歌正在三樓調适藥劑。
曲兒方才推開門,就聞到一股難以言狀的臭味,她捂緊了口鼻,有些生氣的問道:“李姑娘,你這是在做什麽呢?”
她喊了好幾遍李姑娘,李慕歌才從桌子的另一邊擡起頭,将最後一滴軟骨水倒進了瓷瓶裏,才像個沒事兒人一樣道:“我配些東西,關鍵時候好用。”
“什麽東西,這麽……”曲兒捂住口鼻,伸長了眼睛想去看,她從未聞過什麽藥像這樣臭的,簡直可以媲美豬圈。
李慕歌和善道:“我馬上收拾。”她伸手扇了扇桌子上點的香。
随着她的動作,曲兒的目光也跟着看了過去,她微微有些錯愕。
或許是因爲臭味的壓制,她進來的時候,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那裏點了香爐,甜膩的,芬芳的味道全都被這臭味壓制住了,她手腳開始發軟,心中的疑惑撥雲見日。
曲兒咬牙:“你下藥?”
原來,他們一開始的懷疑并沒有錯。
李慕歌仍舊帶着那副和善的,還有點兒笑意的面孔道:“我說了,兵不厭詐。”
曲兒想要大喊,逃離,可她在這裏站得已經足夠久了,手腳發軟和頭暈腦脹是一起湧上來的,像是遮天蔽日的潮水打下來,直接将她淹沒。
李慕歌适時的接住了她,小心翼翼的拖進了屋子裏面。
沒過一會兒,一個完整的,同先前并沒有任何分别的“曲兒”從屋子裏面走了出來,她回頭看了一眼,鎖上了門,從西院走了出去。
整個質子府都杳然無聲着,李慕歌出了西院,就進了旁邊尤瀾的院子。
她學着曲兒的模樣,收拾鞋子,換鞋,洗手,抹香膏,再進了屋子。
主屋之内,一個老人正坐在蒲團上面。
李慕歌吓了一跳,但很快就鎮定下來,按照自己所看見人影的回憶,慢慢的将卷簾拉起來,再将榻上的東西折疊好。
“今日怎麽不說話了?”老人忽然出生詢問,“生氣了?”
李慕歌眼神閃爍了一下,鎮定的模仿着曲兒的聲音,模棱兩可的道:“我有什麽可生氣的……不過是,方才被臭着了。”
她一邊抱怨一邊進了内間:“隔壁那李慕歌也不知道在弄什麽東西,一進去就臭死我了,我真是再也不想踏進去了。”
内間和外間并不一樣。
内間分兩道,書房和卧房,李慕歌先收拾了卧房,然後才踏進了書房,一面牆上放着書,櫃子,卻并沒有落鎖。
李慕歌想到外面那個守屋子的老頭,暗道無怪乎尤瀾這般放心,她剛才進來的之前,可是一點兒聲息也沒有察覺到。
她并不敢有什麽太大的動作,借着整理東西的由頭,她速度很快的在那些書頁,櫃子裏面劃過,直到看見一本肚子有些脹鼓的書。
她伸手打開,裏面果然藏着些往來書信,和一枚小小的紫薇花信物。
李慕歌将東西迅速的揣進自己的兜裏,然後物歸原位,假意收拾了沒一會兒就出了内間。
“走了?”老人聽見她的腳步聲,随口問了一句。
李慕歌實在摸不清這人的身份,輕描淡寫的嗯了一聲,裝作愁眉苦臉的樣子往外走。
尤瀾屋子裏面的證據可不少,可惜一來時間緊迫,二來外面這老頭絕對不是一個好像與的,她必須趕緊離開。
出門的那一刻,李慕歌的心都提到了弦上。
幸好的是,屋内的人并沒有發現什麽不對勁。
她繞過鴿房,沿着那個小小的湖往下遊走,将書信早就準備的防水布兜裏,順流而下。
她親眼看着那些東西飄了出去。
心頭的巨石終于重重的落了地。
這場從一開始就蓄謀已久的針對,終于可以用另外一種方式結束了。
現在,她該離開了。
南院。
主屋的門被人匆匆打開,尤瀾滿臉疲色,沖着坐在蒲團上的老人恭敬的打了個招呼:“白老。”
“殿下不是去見他們了,怎麽這個時候又回來了?”
“東西沒帶。”尤瀾捏了捏鼻子,他不是個丢三落四的人,這次也不知道怎麽了,偏偏就将最重要的信物落了,這才多跑了一趟。
可在他一腳踏進内間的時候,就敏銳的察覺到了不對勁。
“白老,今日曲兒可來整理了?”他倒回去問。
白老道:“已經整理過了,才走沒多久。”
整理過了?
這些地方,看着倒是整理過的模樣,和往日卻有些大相徑庭,就比如那放在旁邊的花瓶。
曲兒那丫頭有點兒性子軸,花瓶上的插花拜訪的方向必須規規矩矩,現在卻顯得十分淩亂。
還有……
他怎麽看怎麽不順眼,視線掃過書架,觸及那一本藍皮的封面書的時候,臉色驟然一沉。
他伸手将書從書架上拿了下來,手一捏,空的!
再打開一看,裏面的書信全都不翼而飛。
“白老,今日曲兒可有什麽不一樣?”尤瀾慌忙出去。
曲兒是心腹,不會背叛他,可若是有其他人假扮曲兒進了這間屋子——李慕歌!
尤瀾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李慕歌。
白老道:“倒也沒什麽區别……那丫頭今日怕是心情不好,聽她說,是在隔壁那丫頭那裏被臭着了。”
尤瀾心頭一顫,咬牙道:“我同北嶽來往的那些書信和密函都被拿走了,和李慕歌恐怕脫不了幹系,白老,煩請您将人抓回來。”
他自己則是快步走了出去,捏着手指吹了一聲尖銳的口哨,幾個黑影咻咻咻的就蹿了出去。
“去,将李慕歌帶回來。”他冷聲下令。
質子府戒嚴的速度很快,還沒有半柱香的時間,所有的出口都被人一一把手住,來往的丫鬟們腳步匆匆。
李慕歌撞上了好幾個,都用這張臉給糊弄了過去,可在看見側門情況的那一刻,她又連忙停住了腳步。
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李姑娘,我知道是你,束手就擒吧。”
李慕歌轉身,尤瀾面沉如水的望着她:“你還有什麽本領,是孤不知道的,可惜了,若是你能爲我所用……”
李慕歌現在頂着的還是曲兒的那一張皮子,可對方還能夠識破她,那藏在櫃子裏的那個人,估摸着已經暴露了。
她挑了挑嘴唇:“質子殿下。”
尤瀾心中萬般悔恨将這個女人帶了回來,可事情已經成了定局,他隻能退後一步,“白老,麻煩你了。”
是剛才守屋子的那個老頭。
李慕歌從裝扮上一眼就看了出來,對方看樣子并不怎麽生氣,反倒是哈哈大笑:“小丫頭片子,沒想到你連我都能糊弄過去,可真是有心計。”
他身影鬼魅,快如閃電的一掌拍向李慕歌。
李慕歌貼着地面躲開,轉身就被死士團團圍住。
“丫頭,你雖然厲害,今日卻也插翅難逃,還是早早束手就擒,免得吃苦的好。”老人笑眯眯的道。
李慕歌深吸了一口氣:“東西我都送出去了,如今事情已經定局,該束手就擒的人,怕是你們了。”
隻要有了證據,不管那些北嶽使者是不是還在驿站,尤瀾的下場都隻有一個——關進天牢。
當然,他也可能會成爲談判桌上的一個籌碼。
見她如此冥頑不靈,白老似乎失去了耐心,出手迅速,一掌拍在她的肩膀處,李慕歌隻聽見咔擦一聲,臉色一陣扭曲。
骨頭斷了!
而她借着這個力道,一腳蹬在樹上,扣下機關,三支短小精悍的袖箭直取對方眼睛。
白老眼疾手快,翻身躲開,李慕歌又是一掌對轟了過去。
掌掌相對,兩股暴虐的内力揚起一陣塵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