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歌在空氣之中嗅到了水汽。
她掰着手指數數,如今距離魏臨淵将消息送出去不多不少,剛好十二個時辰,按理來說,天空之中盤旋的那一隻老鷹該下來了。
可等了這麽久,也隻有無邊的夜色悄悄降臨。
耳邊傳來了一陣細微的,像是螞蟻說話的聲音,到後來那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這空曠的,大得無邊的牢房裏面似乎私底下在悄悄的進行一場狂歡,竊竊私語從一兩個牢房裏面發出來,縱然隔得遠,卻還是隐約能聽到一兩聲。
李慕歌本就沒有睡意,幾乎是瞬間被驚醒,警惕的望着盡頭處。
旁邊的魏臨淵亦是如此。
可兩人什麽都沒有看到。
李慕歌眼睛酸澀的眨了眨,不太确定的道:“我仿佛,聽見了打鬧的聲音?”
她在聽到聲音的這一瞬間,腦海中就有了很多個設想。
荒謬的,可笑的,一一都在腦海裏面鋪墊開來。
魏臨淵肯定了她的說法,“的确是打鬧的聲音,應該在地字牢中那邊。”
他們所在的牢房代号爲“天”,等級最高,關押的人數最少,守衛最爲森嚴,也并不容聽到外面的聲音,既然能被聽到,應就隔得不遠。
“天”字牢房中沒多少人,且都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李慕歌眼皮一直在不安的跳動着,她想了想,還是沖着門口的守衛喊了兩聲,守衛來得很快,睡眼惺忪,不耐煩的道:“什麽事啊?”
李慕歌問:“外面怎麽這麽吵,是發生了什麽事?”
那守衛自己都才睡醒,聽見這個問題,隻有一頭霧水,嘀咕道:“外面能有什麽事?”雖然這樣說着,他還是好奇的往外面走。
隻是這一走,起碼過了小半個時辰對方才回來,裏面見着他滿臉晦氣的進了休息室,一邊走一邊咒罵:“這他娘的都是些什麽人,老子就不該去摻和,這人跑了,又要牽扯到老子頭上。”
對方聲音很小,隔得又有些遠,李慕歌費盡心思才隐約聽到幾個字——人跑了!
誰跑了?
她眼皮子跳了跳,指節摁着腦袋道:“臨淵,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魏臨淵神情凝重,幽幽長歎了一聲。
“好好休息,明天,可能還有事情要發生。”
風雨欲來,黑雲壓城。
李慕歌一語成谶,隔日就落了很大的雨,蕭崇冒着風雨,滿身狼狽的到了他們跟前。
這位儒雅的,相當有學者氣質的翰林院大學士見着他倆兒的第一眼,就怒氣沖沖的咒罵了一句:“我他娘的,那些個雜碎。”
他俨然已經被氣瘋了,一腦門官司的席地而坐,将兩個飯盒分别推給了兩人,左手比劃了一下,低聲催促道:“快點兒吃,暫時你倆可能都出不去了。”
他話裏有話,李慕歌和魏臨淵都聽了出來,依言打開食盒,分别從裏面拿出了些東西,藏在了衣袖裏面。
蕭崇看見,才飛速的低聲道:“好消息,昨天,太後已然清醒了過來,娘娘的準備本來是将阿慕保出來,可奈何二皇子身邊那條狗……我說的是趙寒林,他從浣衣局,司衣司裏面,分别找到了前皇後……穆蘭亭的幾個婢女,其中兩個指認了臨淵,一個說了她同阿慕的沖突。”
蕭崇滿臉的惱怒和憎惡,趙寒林的手段并不怎麽光彩,大有屈打成招的嫌疑。
他清了清嗓子,見牢頭沒有過來,繼續道:“還有一件事,昨日,南若翻供了,她指證阿慕,說你……控制了她,不過昨日一被審問完,她就送回了牢房,可是……”
“她被人帶走了?”李慕歌下意識的道。
蕭崇沉重的點頭:“昨晚上,不過被壓下來了,不過連你們都聽見了動靜,應該是不小。”
“我們也是猜測。”魏臨淵道,扯回了最關心的事情上面,“金庭那邊怎麽樣了?”
“沒進展。”蕭崇扯着嘴皮子道,“金庭背後的老闆和秦家有些牽扯,我們倒是找了個理由去搜查,卻沒找到什麽東西,反而被掣肘住了,如今那位不信任殿下,直接找了由頭将殿下和太子妃鎖在了宮中,至于穆長鴛……”
李慕歌手一緊,死死的盯着他:“他怎麽了?”
她雙耳之中猶如擂鼓,生怕聽見這人說,老師出了什麽事。
蕭崇歎氣道:“穆長鴛在回家的路上,被人襲擊,重傷在床,昏迷不醒,按照大理寺給出的說法,應該是他得罪過的人。”
大理寺向來是個容易被尋仇的高發之地。
辦案的,怎麽可能不得罪人。
可這也太巧合了。
一天之内,所有同他們有聯系的,幾乎都被斬斷,李慕歌牙關緊咬,捏着栅欄,控制着情緒。
魏臨淵冷靜的詢問:“你也被追擊了?”
蕭崇嗯了一聲:“不是什麽大事,那邊來了消息,若實在控制不了,他會出手。”
魏臨淵搖頭:“他不能出手。”
蕭崇喉嚨裏發出一聲沉悶的怒喘:“都到了這個時候了,是你們的命重要,還是藏好重要?”
“你别忘了血刃。”魏臨淵此時冷酷得近乎不近人情,“有人過來了,你先回去。”
牢頭的腳步聲近了,蕭崇不能在這裏多待,他是過來提醒蕭崇的。
“大人,您該走了。”
在他的提醒之中,蕭崇滿心無奈的起身,沖着李慕歌低聲說了一句:“你那個叫扶桑的丫鬟,回了金庭,她讓我給你帶一句話,說此生對公子無以爲報,來事再給你當牛做馬。”
他說這話的時候,同李慕歌靠的很近,聲音很低,低到隻有兩人聽得見。
李慕歌卻恍若雷劈,呆若木雞的站在原地,直到蕭崇都沒影兒了,她都還沒能回神。
良久,在魏臨淵一聲擔憂的叫喊之中,她眉頭狠狠的打了個結。
扶桑,打算做什麽?
不知道。
她心有預感,卻又不敢往那方面想。
隻餘下袖中的密信。
二月十五這一天,下了一天的傾盆大雨,蕭崇走後,雨也沒有停,一張細密的大網落了下來,李慕歌和魏臨淵被困在了裏面。
第二日,無人探監。
隻有一條密信:蕭崇被彈劾。
第三日,魏臨淵和李慕歌被審問。
審問者,趙寒林。
蕭崇說得沒錯,趙寒林卻是有屈打成招的念頭,可奈何兩人的身份,都不能讓他肆意放肆,隻能用言語惡心兩人。
挑撥離間,市井污言,威逼恐吓,他非常好的應了那一句話——好一條二皇子忠心的狗。
魏臨淵性子冷淡,向來懶得同這等人計較,李慕歌卻憋出了火氣,冷笑道:“趙寒林,你審問就審問,用不着把教養放在一邊,用這種下三濫的招數,施加在我們身上,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你想屈打成招,就讓皇上先削掉我腦袋上頂着的這個稱呼。”
尊卑有别,這就是趙寒林不敢動她的第一個原因。
趙寒林扯着嘴皮一笑,反問:“公主殿下……那,控制南若,你做了嗎?”
“公主殿下”這幾個字被他咬得很深,像是咀嚼了一遍又一遍,帶着點兒輕視,不屑,厭惡,最後的那一句問題,卻猝不及防。
他在給李慕歌心裏施壓。
趁此看出那麽一點兒端倪。
可奈何李慕歌這人,兩輩子變态事情經曆得足夠多,不顯山不漏水的,反而是輕笑道:“聽聞進宮之前的男子,都會經曆淨身房這一茬兒,此前本來雄壯的男子,會因爲失去了珍貴的寶物,聲音尖細,刻意掐着嗓子,皇上曾經設立過東廠,聽聞那些人,同您也慣是相像。”
東廠的人都是太監,心理變态的不少,民間的名聲曾經能使小兒夜啼,不過因爲民聲不好,後來被硬生生的彈劾了回去。
這是野心勃勃的皇帝的試探性的一次伸手,用的都是心腹太監,卻被大臣們聯合給打了回去,聽聞手都打腫了。
趙寒林的臉色瞬間就僵硬了下來,他的這種審問方法,的确是沖着一個老太監學習的,而那老太監之前,也的确是東廠裏面的人。
他仿佛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卻有火發不出,冷笑道:“您倒是口齒伶俐,希望您過幾天,還能這麽堅持。”
趙寒林意味深長的看了魏臨淵一眼,道:“王爺,那兩位宮女的供詞裏面,您都是占了大頭,小長公主殿下頂多就是個幫助您逃脫的罪名扣在那裏,您說……冤不冤?”
咚!
李慕歌一腳踹在鐵栅欄上面,譏諷道:“怎麽,還不走,是嫌棄沒聽夠本公主說話嗎?”
這狗東西,說話專門往人心窩子裏面戳,也不怕以後下拔舌地獄。
趙寒林被吼了也不生氣,看她這般動怒的模樣,反而是心情大好,像一條毒蛇一樣,露出獠牙笑:“公主殿下,臣可是爲了您好,不過既然您不領情,臣也無能爲力。”
他得意洋洋的帶着人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