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新人,還沒有學會怎麽厚臉皮的阿谀奉承,道歉賠罪,可心中的恐懼促使者他不斷靠近,而在他正想開口的那一刻,原本緊閉雙眼靠着栅欄的女子忽然睜開了眼睛。
那一雙幽深的眸子裏仿佛藏着終年不化的寒冰,卻在不經意間洩露的意思嗜血殺氣,讓人心驚膽戰,腿肚子抖如篩糠。
女子聲音淡漠:“若我是你,這會兒就不該露面,方才我等并未看見你的臉,或許用不了多久,我等就會自然忘記,可是現在……”
那雙眸子裏面清晰的倒映出牢頭的身影。
撲通!
牢頭心頭發顫,他隻覺得面前這位公主殿下就像是一頭嗜血的野獸,下一刻就能咬斷他的喉嚨,他驚恐的退後兩步,掉頭就跑。
腳步聲漸行漸遠,整個牢房都安靜了下來。
背後傳來一聲男人的輕笑,隐約帶着些無奈,又有那麽點兒看好戲的意思,“他現在在這牢房裏面多待上一天,恐怕都會作惡夢吧?”
李慕歌審案很有一套,隻要她願意,就能直接操控一個人的心思,幾句話的功夫,這牢頭恐怕就被吓出了陰影。
就像是一種另類的惡趣味。
李慕歌啧了一聲,牙齒輕輕咬了咬舌頭,沒回應這個問題,而是慢吞吞的道:“太後生病的緣故是因爲中毒,我不知道,那背後的人,是沖着我來的,還是沖着她來的。”
總而言之,二者皆有可能。
二皇子有很大的嫌疑,可是那兩位貴妃的死,怕是同鬼面人脫不了幹系,二皇子沒那麽大的本事。
“或者,是沖着你二人來的。”魏臨淵輕聲補充,若有所思的眯着眼睛,“或許二皇子已經和鬼面達成了協議。”
李慕歌歪了歪頭,道:“也有可能是鬼面在背後單方面操控。”
啧!
兩人的心情都不怎麽美好,其實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這對于他們來說,都算不上一個好消息。
李慕歌有些頹喪,各種思緒紛雜在腦海之中,鬼面背後的人,不是沒有懷疑對象,卻都不能确定。
她撓了撓頭,追問:“鬼面那邊,有消息了嗎?”
魏臨淵:“沒有。”
一陣歎息的在兩間相隔的牢房之中響起,李慕歌大失所望,抿着唇搓着手指,皮差點兒就搓掉一層的時候,一隻溫熱的,寬厚的大掌拉住了她,悄悄的在她的手指中寫下幾個字——尤瀾,越星!
一個隻敵國質子,一個是鎮南王世子。
這兩人,一個爲了北嶽,一個爲了鎮南王,都是有可能的。
李慕歌想起越星和三皇子的關系,覺得可能性要比尤瀾小上那麽一星半點兒,又咻而想起了一件事。
“臨淵,你可還記得南若?”她問,“南若當初,是不是說,要同你一起逃到北嶽去?”
魏臨淵其實不怎麽關注南若,當初的逢場作戲也帶着漫不經心和不耐煩,記憶中的話早就忘得差不多了,他嗯了一聲,想了半天,才道:“好像,是說了這麽一句。”
這件事他同背後的女孩兒說過。
不明白她爲什麽突然提起,男人難得有些心虛,摸了摸鼻子解釋道:“當初的逢場作戲,你也是知道的,我可沒真的同她做什麽。”
“你說什麽呢?”李慕歌好笑地眯着眼睛,一條腿慵懶的支起,“我是說,當初在那個院子裏面,我看見了木屐,當初尤瀾邀請我去做客的時候,他的婢女說過,木屐是北嶽的待客之道,一種……禮儀。”
而南若,隻是一個青樓之人,按理來說,她是沒辦法接觸到這些東西的。
那一雙随手放在裏面的鞋子,踏踏踏走來走去的聲音,是她穿木屐的習慣。
邊疆的城市之中,兩國是有貿易往來的,魏臨淵在邊疆多年,對北嶽的風俗也有了一定的了解,他忽然來了精神,“我記得,北嶽的貧民家中,雖然有木屐,但是卻并不經常穿,因爲木屐很容易弄髒襪子,平日裏,這隻會是一種負擔。”
所以南若在北嶽又是一個什麽樣的身份呢?
他們猜不到,但是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南若在北嶽的身份不低,她和北嶽,鬼面,可能是尤瀾,中間一定有什麽聯系。”李慕歌的語氣肯定。
魏臨淵繼續補充:“當初你被蠱蟲控制的時候,是莫扶桑報的信,她那個時候,應在金庭。”
金庭,南若,尤瀾,這中間一定有什麽聯系。
“或許,金庭就是……”李慕歌順着這條線往下面推,可遠處開門的聲音讓她及時閉上了嘴巴。
兩人的目光一緻望過去。
方才那個被李慕歌吓得腿肚子哆嗦的牢頭又小跑了進來,還領着一個黃衣女子。
地牢之中并非不見天日,至少這裏能夠照射到陽光,李慕歌恰巧能夠看見那人的模樣——汝陽公主。
她似乎很嫌棄這個地方,每走一步,都要蹙一下眉頭,臉上帶着點兒不情願和迫切,等看到了魏臨淵,那一隻緊蹙的眉頭才忽然解開,她快步上前,卻又在看到兩人背靠背的姿勢時,狠狠的擰了一下眉頭。
“李慕歌。”她不悅的喚了一聲。
李慕歌順勢看過去,目光疑惑,汝陽公主就帶着一點兒酸味的訓斥:“你雖然被父皇關在這裏,好歹也是祖母認的義女,怎麽能,這樣,不注重禮儀,放浪……”
“汝陽公主。”李慕歌微笑着打斷她的話,起身換了個姿勢,指了指魏臨淵,“你這是來找我的,還是找王爺的?”
她沒有自虐的傾向,在知道了對方那些還沒說完的話是些不怎麽好的語言之後,還能聽下去。
汝陽公主臉色一變,方才的訓人時候的盛氣淩人很快就被收斂,隻剩下小心翼翼:“臨淵哥哥,我,我有點兒事情想和你單獨說說。”
魏臨淵将方才她訓斥的話聽得一清二楚,淡漠道:“有什麽事就在這裏說吧。”
“可……”汝陽公主欲言又止,防備的瞥了李慕歌一眼。
得,這是将自己當成敵人了。
李慕歌抱着手臂,啧了一聲,從臂彎裏面探出隻手,沖着牢頭招了招,“你給我開門,我去那邊兒坐一會兒。”
牢頭臉色慘白,一見她就心裏面發怵,唯唯諾諾的道:“大,大人,這,這不和,規,規矩。”
李慕歌無語道:“我進來的時候都沒讓人押進來,你還怕我跑了不成,你就當有人探監,或者是要審問我,我就在那兒坐坐,這天牢重重守衛,我又跑不出去。”
牢頭不敢得罪她,卻也不敢将她放出去,一雙腿抖出了節奏感。
汝陽公主雖然不願意替她說話,可接下來的話,她更不願意讓對方聽到,她瞪了一眼牢頭,吩咐:“把她帶過去。”
一個是公主,一個是被關進牢裏面的公主,牢頭都得罪不起,隻能硬着頭皮開了門,小心翼翼的道:“這,這邊請。”
李慕歌從他身邊擦肩而過,他吓得腿一抖,蹩着腳追了上去。
周圍安靜了下來。
沒了同自己背靠背的人,魏臨淵坐回了桌子前面,身姿挺拔,勁如青松。
他對汝陽公主的來意沒有任何的好奇。
倒是汝陽公主自己先憋不住了,怯生生的道:“臨淵哥哥,我,我知道,皇後娘娘的死,同你沒什麽關系,原本,原本就是,她……李慕歌,的問題,您隻是爲了保護她,我會去求父皇,将您放出去的。”
魏臨淵掀了掀眼皮,不鹹不淡的道:“多謝公主好意,臣承受不起,就不用了。”
“怎麽會承受不起。”汝陽公主急切的抓着栅欄,臉上湧上兩抹绯紅,“我心慕臨淵哥哥許久,爲了臨淵哥哥,我,我可以……”
“夠了。”魏臨淵臉色變得難看,他冷漠的看着對方,“我以爲,當初在宮中的時候,我同公主說得已經夠多了。”
女孩兒臉上不甘心幾乎要溢出來,魏臨淵念在她是太子的妹妹,無法惡語相向,卻十分疏離,“連殿下都無法勸皇上,您勸了,也沒有什麽作用,不過是徒增皇上反感,公主好自爲之。”
“不會,還有辦法的。”汝陽公主近乎魔怔了,她捏着栅欄,滿心都是對方最後一句爲自己考量的話,“臨淵哥哥,隻要,隻要你娶我,父皇就會相信你,相信你沒有異心,你,你也就可以被放出來了。”
她不是什麽都不懂,她知道,魏臨淵被關進來不僅僅是因爲當初穆蘭亭的死,她更覺得,這是最好的機會。
這是一個讓魏臨淵娶她的好機會。
她覺得,對方不會拒絕。
可熟料魏臨淵的臉都黑了,他心底隻覺得可笑,堂堂的公主,爲了一個虛無缥缈的,不愛自己的人,抛卻了所謂的體面,就像是一個傀儡。
他扯了扯嘴皮子,譏諷道:“臣不需要,公主請回吧。”
“是爲了她嗎?”汝陽公主雙眼通紅,淚珠子順着臉頰而下,嫉妒又憤恨。
魏臨淵不曾回應。
最後的沉默,是源于他骨子裏的良好教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