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明黃龍袍的皇帝,用着一種高高在上的,俯瞰的目光盯着她,那目光先是在她的臉上流連過去,又轉化爲一種複雜的情緒。
他似乎進行了片刻的深想,才說:“貴妃的死,和皇後的一樣,你可有什麽解釋的?”
李慕歌心中的弦驟然拉緊,暗道果然是這件事。
她面上不動聲色,雙手交疊緊握至于身前,滿眼的疑惑:“皇上您是說……兩位貴妃娘娘的死,和皇後娘娘的死,有聯系?”
她撒謊時向來面不改色,就連十分了解她的魏臨淵,有時候都不能确定,話中究竟是有幾分摻了假的,可皇帝鐵了心要在上面做文章,天王老子也拉不回來。
他陰沉着臉坐在龍椅上,脾氣似乎沒有以前暴躁了,反而是十分平靜的勸說着:“你是太後的義女,金枝玉葉,權勢,地位,金錢,該有的,朕不會缺少你,可爲了一個反賊,葬送了自己的前途,你可想清楚了?”
這已經是他爲數不多的溫和了。
作爲上位者,這位皇帝在位多年,并不曾做到喜行不露于色,李慕歌一眼就能望到那虛假的表皮之下的猙獰面孔,這虛浮不定的平和猶如驚濤駭浪之中的小舟,稍有不慎就會翻掉。
可李慕歌絕對不會去撕開這一層假面,她恭恭敬敬的回答:“臣妹在宮中許久,早早的就不過問大理寺的事情了,當初皇後娘娘的事情早已告一段落,這忽然……臣妹心中也疑惑得緊。”
皇帝哪能不明白她這是在裝蒜,他冷笑一聲,威逼利誘都行不通,幹脆沖着外間高聲道:“高明,讓人都進來吧。”
外頭的人進來得很快,呼呼啦啦的站了一半地方,老皇帝不想和李慕歌多費口舌,指了趙寒林道:“案子是你處理的,你來同她說說吧。”
趙寒林本該是吏部的人,和大理寺八竿子打不着關系,老皇帝一指着他,李慕歌心頭就納悶了,這人是病急了亂投醫,還是被氣糊塗了?
趙寒林這人,自帶一股陰沉,那一雙吊梢三角眼裏面,似乎能輕而易舉的看清楚李慕歌心中所想,出口就解了她的疑惑:“臣當初也學過一些驗屍之法,昨晚,兩位娘娘遇刺之後,臣便自薦處理這事。”
他拱拱手,将四份卷宗都取了出來,“經過比對,臣發現兩位娘娘的屍體上,都是一刀斃命,其作案手法,傷口的深淺,長度,包括作案工具,以及這傷口之上的細微區别,臣發現,兩位貴妃娘娘的死,同當初皇後娘娘的死,以及,湘妃娘娘的死,是一模一樣的……這隻能說明一個問題。”
這幾個人的死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這問題李慕歌打心裏門清,當初她就懷疑南若根本不是兇手,如今被查出來,也不再意料之外。
可她不能承認,裝模作樣的解釋:“趙大人,萬一這些人是在模仿呢?”
“殺人是下意識的動作,就算是可以模仿,也會有區别。”趙寒林皮笑肉不笑的,鼓足了勁和她打擂台,“小長公主您是内行人,應當比我更明白,這其中的門道,我一個人,不足以說明什麽,可這些大夫,這些仵作呢?”
李慕歌沉默着,她無法反駁。
她本來就在強詞奪理,最多糊弄一下外行人,可趙寒林是找足了證據,證明了她是錯的。
她歎了口氣,十分無奈:“這件事,說來我也十分疑惑,您這麽多證據擺出來,想來我也不能确定,這兇手到底是真是假了。”
趙寒林輕笑一聲:“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那南若被關在牢房之中,殺不了人,做不了案,小長公主,那殺害皇後娘娘的兇手,怕不是她吧?”
皇帝此刻的神情已經陰沉得可怕。
李慕歌撲通一聲跪下:“臣無能,确實,不知道。”
皇帝冷聲道:“你可知道,這已經犯了欺君之罪?”
李慕歌垂着頭:“臣并不知道,那南若不是殺害皇後娘娘的兇手,更何況,對方是親口承認的,人證物證俱在,臣實在是……請皇上恕罪。”
恕罪?
那是不可能的,皇帝此舉就是爲了定罪,又怎麽可能恕罪,他緊盯着魏臨淵道:“朕記得,你當初立下軍令狀,若是七日之内找不到兇手,就提着腦袋回來見朕?”
“皇上。”
“皇上息怒。”
好幾個大臣都忍不住跪下求情,李慕歌狠狠的咬了咬牙,低聲道:“皇上,這案子當初也是臣跟着去查的,就單憑趙侍郎這幾點,也不能完全确定,當初南若就不是殺害娘娘的兇手了吧?”
她逐一分析:“當務之急,還是找到兇手,必證最好,臣等對皇上絕無二心,還望皇上,明察秋毫。”
跪下的大臣也跟着應和:“還望皇上明察秋毫。”
在場的都是些朝中重臣,手握重權,皇帝有心治罪魏臨淵,也得掂量掂量,可他實在不甘心,一狠心,咬牙道:“既然這樣,趙侍郎,你去查,好好查,至于小長公主和臨王,就先去牢中反省反省吧。”
“皇上……”
還有人想求情,可皇帝一拂袖子,怒氣沖沖的道:“到底你們是皇帝,還是朕是皇帝,朕現在治個罪都要看你們的臉色了不成?”
“臣等不敢。”
皇帝鐵了心要治罪,在場的大臣一時半會兒也沒辦法,隻能任由着禁衛軍将李慕歌和魏臨淵壓去天牢。
皇宮外,三皇子終有不忍,推着車轱辘至李慕歌跟前:“你身份特殊,分明用不着進去,這又何必……”
李慕歌垂着頭,漫不經心的扯了扯嘴皮子,淡淡道:“都是遲早的事情,多謝三皇子了。”
在場他人之中,除了禁衛軍,也就隻有魏臨淵和穆長鴛了,沒人知道她爲何道謝,可卻又見着她再次道:“多謝,三皇子。”
唯有三皇子對這一句道謝心知肚明,他歎氣道:“你,且安心。”
魏臨淵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眼三皇子,在青年的嚴重看到了些許情愫時,頓時明了。
三皇子早年不良于行,未能納妾,娶妻,除了身體不好,也算得上是這京中貴女眼中的香饽饽,這也源于對方本身優秀。
優秀的人會和優秀的人相互吸引。
不過李慕歌并未和三皇子攀談多久,便特地拉開了距離,免得人起疑心,倒是穆長鴛安慰她道:“我會盡快找出兇手。”
李慕歌眯着眼笑了笑:“謝謝老師。”
周圍并不适合談話,饒是她有許多話想告知穆長鴛,也不得不咽下去,跟着禁衛軍入了地牢,雖是犯人,也分等級,這地方可比她上次進來時候舒坦多了,床,桌椅,幹淨整潔,除了不能出入,和外頭也沒什麽兩樣。
她和魏臨淵一人進了個牢房。
牢房之間用的是鐵栅欄隔着的,李慕歌伸隻手就能扒拉到隔壁的人,她眯着眼睛靠在鐵栅欄上,聲音低得近乎隻有自己才能聽清。
她問:“太子殿下那邊,可是出事兒了?”
今日二皇子和三皇子都來了,沒理由太子不來。
魏臨淵耳朵好使,一字不落的聽清楚了,嗯了一聲,道:“太子妃難産。”
太子已經快而立之年,膝下卻無子,如今太子妃好不容易懷上,一直被保護着,沒成想還是出了問題。
李慕歌以手掩面,憶起那個隻有過幾面之緣的女子,怒火陡然升騰而出:“鬼面?還是二皇子?”
“不清楚。”魏臨淵低聲道。
良久之後,兩人似乎無話可說,魏臨淵才忽然道:“你大可不必說那句話,他的目的是我,不是你,以你現在的身份,他不會輕易将你關進來。”
隻要太後還在,皇帝就不敢真的對李慕歌動手。
她這完全是自己跳進坑裏面來的。
李慕歌聲音飄忽的咕哝着:“你也說了,以我現在這個身份,他不會輕易對我出手,頂多就是關關牢房了,死不了的,這地方也就是出入不方便了些,和外頭也沒什麽兩樣,我這要是不跳進來……”你摔死了怎麽辦。
她生聲音越到後頭越小,到後來魏臨淵一句都聽不清楚了,下意識的反問了一句:“你方才說什麽?”
“沒什麽。”李慕歌一頭撞在欄杆上,同他背靠背的坐着,“有這個時間,還是想想,該怎麽出去的好。”
這句話聲音可不小,新來的牢頭一聽,忽然一腳就踹在鐵栅欄上,叫罵道:“進來了還想出去,你二人是癡人說夢呢?”
這牢頭估計才來沒一會兒,不知道他們的身份,他旁邊的同僚卻被吓得不輕,渾身一哆嗦,連忙捂緊了對方的嘴巴拉到一邊訓斥。
“你個憨貨,早就跟你說了,住在這種牢房的人,不是我們能惹得起的,這待定的牢房,這二人指不定哪天就放出去了。”同僚一腳踹在他身上,“你可知道那二人是誰?”
“一個王爺,一個公主。”
對方嘀嘀咕咕了大半天,踹門的牢頭臉色唰的一下就白了,同手同腳的走到李慕歌的面前,看樣子似乎要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