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廳内,隔幾步便點一盞燈,亮堂得近乎刺眼,桌子上,分别放着香囊,盆栽,玉雕,木雕,簪子等小物件。
依稀數下來,竟是有數十件東西。
李慕歌暗自蹙着眉,一眼望過去,一時半會兒的也分辨不出來,對着身邊的老太醫到:“這便是那些東西,麻煩王太醫給看看吧。”
王太醫作揖行禮,然後輕手輕腳的從那香囊開始往後面看。
李慕歌便對着大宮女招招手:“怎麽找出來這麽多東西?”
太後是個念舊的人,不喜新物換舊物,這宮中的東西,都是她經常使用的,這一夕之間多了十來件,不可能沒人發現,除非有内應。
大宮女低聲道:“那玉雕,是今日汝陽公主送過來的,爲此還同娘娘大吵了一架,香囊和簪子也是汝陽公主落下的,那兩盆牡丹,是今日方才培育好的,一直養在溫室之中,這個季節難得一見,就給娘娘送過來了。”
每一樣東西都是有來頭的,并不是莫名出現。
不可疑,卻又更可疑。
王太醫檢查得很仔細,香囊裏的香料,盆栽裏的土,基本是能摳出來的,能拆開的,都沒能逃過那雙老樹枝一樣的毒手。
幹淨的桌子一團糟亂。
也不知是不是接觸到了自己平生所學的極限,對方翻來覆去的看了好幾遍,又以身試毒,嘗盡花草泥土,用心程度到李慕歌都有些過意不去,放下手臂道:“王太醫若是找不到……”
“殿下莫說話。”年邁的太醫一張臉像是風幹的橘子皮一樣,狠狠的皺在了一起,神神叨叨的又繞着桌子轉了好幾圈,猛然一拍腦門,“我知道了。”
他獻寶一樣捧着一包香囊,快速走到李慕歌面前:“殿下,我知道了,三十年前,我曾見過一味藥,用熏香做藥引,再配合湯藥,就能夠造成一種,久病的症狀,這本是宮妃爲了博取皇上關心,慣用的手段,可若是不及時服下解毒湯藥,就會真的毒入心脈,甚至還可能……”他及時的把住了嘴巴,心驚膽戰的摸了一把脖子。
還在,沒掉。
這話可是大逆不道,他不敢說,李慕歌卻也能猜到,指節被捏得發出咔的一聲,她扯扯嘴角道:“既然太醫見過,應該也能解吧?”
老太醫僵了僵:“這,這,是能解,可是太後娘娘年紀大了,本就損傷了元氣,這藥材,也難得尋。”
李慕歌揉着額角,轉身去案台邊兒上抽出一張紙和一支棗心筆擺在他的面前:“寫吧,王太醫。”
老太醫嘴皮子一哆嗦,擡頭警惕的望着她,生怕自己寫完就被殺人滅口。
李慕歌一眼就看清楚了他的心思,指節扣扣桌子,皮笑肉不笑的道:“我沒那麽多心思,你寫了,我就放你走,可王太醫,你可知道,若是你一個人守着這解毒的方子,又會發生什麽?”
她不是嗜殺成性,喪心病狂的那種人,可那背後對太後娘娘下毒的人可不一定不是,讓太後娘娘醒不來的方法是什麽?
當然是讓這方子永遠随着死人一起煙消雲散。
王太醫心知肚明,可仍舊不放心,忽而撲通一聲跪下:“老臣活了這麽多年,足夠了,求殿下,不要讓我那兩個學生……”
可就在他忽然跪下的這一刹那,一隻利箭直接穿透了房門,從老太醫的頭頂擦過,鋒利的箭尖将一縷發絲折斷,咚锵一聲,破開了一個青花瓷的官窯花瓶。
李慕歌面色一變,扯出殘箭就沖了出去。
幾個影子般的人悄悄的浮現在福壽宮的四周。
其中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三兩步掠到李慕歌跟前,李慕歌恭敬的喚了一聲宋老,将殘箭遞了過去:“那人……”
“跑了!”老人耷拉着眼皮低聲道,目光中掠出兩道精光從福壽宮一直眺望到最高的閣樓上。
寒鐵箭,能夠在一裏地開外,直取敵人首級,可見那人用了多大的力道,又有多好的視力。
李慕歌捏緊了箭,心中憋屈得慌,不甘心的追問:“宋老可有看見那人的模樣?”
“是個小子。”宋老道,“我等不方便現身,隻能守在福壽宮中,娘娘如今的情況怎麽樣了?”
李慕歌:“不怎麽好,娘娘畢竟年紀大了,如今這毒上了根基,那太醫又被人盯上了,這宮中,又怕是有内賊,煩請您注意。”
宋老微微颔首:“若是不方便,直接将那太醫留下來便是。”
李慕歌搖頭:“我已經叫那太醫将方子寫了下來,隻等去取藥替娘娘解毒。”
可那背後之人,實在叫她不放心。
宋老等人是這福壽宮中隐藏的高手,隻爲了保護太後娘娘,卻不方便現身,來得快,去得也快,李慕歌捏着殘箭走進去的時候,老太醫臉色一片煞白,雙眼瞪着面前的紙,見李慕歌進來,滿含擔憂的望過去。
李慕歌頭痛道:“人跑了……不過好消息是,你将方子寫給了我,他們應當不會盯着你了。”
老太醫沒有被安慰到半分,對他來說,這并不是什麽好消息,萬一那背後的人就要蓄意報複呢?
那李慕歌就沒辦法了,她唯一能保證的就是,盡可能的保護對方。
敵人防不勝防,老太醫心知自己已經被牽涉進了漩渦之中,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歎氣道:“臣知道了,多謝殿下,隻是這藥,有幾味,宮中都沒有……臣先告退。”
他不想再在這裏多待半分。
盡管這裏安全得很。
這老頭有幾分脾氣,拎着藥箱,也不要宮婢送,一個人黑燈瞎火的出了福壽宮,所幸外頭兩個小徒弟還等着,大宮女又連忙差人松了一盞燈籠出去。
桌邊,李慕歌盯着那個繡着蘭草荷包,灼灼視線差點兒将那東西戳出兩個洞。
汝陽公主可真是好樣的。
“婉婉,你說,汝陽公主在這裏面,究竟是個知情人,還是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她若有所思的道。
大宮女從小在宮中長大,雖然一直被太後娘娘保護着,這宮中的陰私卻見了不少,她向來是以最惡的人心去揣度着宮中的人,“奴婢不知道那位究竟是知情還是不知情,隻是依照今天汝陽公主無理取鬧的樣子,便是不知情,怕是也對娘娘生了怨言,這香囊,殿下還是留作證據的好。”
李慕歌嗯了一聲,恍然回神:“你且叫人守着,我出宮去抓藥。”
“殿下。”大宮女伸手攔住她,急切道,“如今天色已晚,您不妨叫人出去,這種關鍵時候,若是被人發現您不在宮中,被人拿捏住了話柄,娘娘如今又是昏迷不醒,沒法兒護住您。”
更何況,這福壽宮中,恐怕是出了叛徒。
李慕歌往門外看了一眼,今夜月色不顯,天色暗沉之後,就是一片漆黑,門外除了守夜的宮女太監,再見不着其他人。
福壽宮内的人是出了名的規矩,挑不出錯,一時半會兒的,也看不出有何不對勁。
李慕歌去了隔壁一趟,長貴妃和千銜已經守在了床邊,兩人并不熟識,話少,一見李慕歌進來,兩人都忍不住站了起來。
“母後的病情如何了?”兩人異口同聲的問道。
千銜看了長貴妃一眼,又忍不住問:“方才我見着婉婉拿了許多物件出去,可是找到了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對了,剛才我聽見了隔壁的聲音,是發生了什麽事不成?”
她語速飛快,像連珠炮一樣怼着李慕歌轟。
李慕歌耳朵邊兒上都是她叭叭叭的聲音,擇了至關重要的一點兒回答:“解藥找到了,我已經差人出宮去買藥了,可能還要等幾個時辰,太醫說了,這就是一個裝病的藥,隻要及時服下解藥,就沒什麽事,至于方才……”
頓了頓,她将那一箭和汝陽公主的事情都說了。
千銜和長貴妃面色俱都是一變,長貴妃低聲道:“依照我看,汝陽,應該是被利用的,她還沒那麽大的膽子。”
千銜恨得咬牙切齒:“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平生在乎的人沒幾個,卻都差點兒死在親人的手上,她心中又怎麽能平靜。
李慕歌扣住她的肩膀,強硬的将她摁着坐下:“長瀾說得沒錯,你别沖動,如今娘娘還在昏迷,你這一作死,可沒人護得住你,當務之急,是解毒要緊。”
千銜冷哼了一聲,終究是沒說什麽。
李慕歌拜托長貴妃:“福壽宮你比我了解,下藥的人,就交給你了。”
長貴妃點點頭,俯身在她耳邊低低的說了幾句話,李慕歌點點頭:“成。”
這個晚上,福壽宮中幾乎無人睡好。
李慕歌守着上半夜,筆墨在紙上将整個福壽宮有嫌疑的人都寫了出來,卻沒按捺住瞌睡,眼睛一閉,差點兒睡了過去。
直到下半夜,宮内忽然火光沖天,驚叫聲起。
——貴妃娘娘遇刺了!
李慕歌驟然清醒,駭然的喘着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