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足足兩天,寒潮席卷得迅速而猛烈,一場遲來的寒冬開始在整個京城之中肆虐,京中店面,多是關門抵戶,就連學堂也放了假,再難見人影。
時隔三日,天氣終于是放了晴。
依舊寒冷,卻不見風雪。
臨江酒樓的二樓之中,臨窗坐着一個青年,手捧熱茶,視線卻飄向一樓的一夥人。
這一夥人裹着棉衣,棉衣臃腫,身上像是發生了什麽變異,總會凸出來那麽莫名其妙的一截。
這夥人喝着酒,桌子上擺着整個酒樓的特色菜,一桌下來,不下百兩,可依照他們的穿着打扮,實在不像是能付得起這 百兩銀子的人。
店小二十分擔心,憂愁滿面的替李慕歌上了一壺茶,低聲道:“這位公子,本茶樓今日早打烊了,方才您點的那些菜,這,這恐怕是上不了了,您還是早點兒回去吧,這茶您喝了就趕緊走吧,不收錢,就當是本店賠罪的了。”
茶是好茶,雖然比不上宮中,也算中上了,一般的小酒樓可用不起這麽好的茶葉。
李慕歌故作疑惑地道:“這天色還早,你們怎麽就打烊了?”
店小二不想耽擱時間,悄悄的指了指下面那一桌人,聲音低得微不可聞:“聽聞京中最近來了很多什麽江湖人,又是搶了成衣,又是打砸了什麽客棧,那些江湖人多帶武器,您看他們穿着的明顯是新衣,身上藏着的指不定是武器,這些人……可是殺人不眨眼的,連官府都沒辦法,我們這些小民,得罪不起。”
店小二方才得了李慕歌一兩銀子的打賞,對她有些好感,低聲勸道:“公子,趁着現在,您還是早些回去吧,免得等會兒被誤傷了。”
江湖人無拘無束,心中天高地厚,對皇權少了一百姓的幾分畏懼之心。
這些人,手上也不知道沾了多少血,李慕歌隔着老都能聞到血腥味,惹得她心頭的生死蠱都活潑了幾分。
她将茶水一飲而盡,起身道:“行,就按照你說的,多謝你的提醒。”一兩碎銀子彈進了店小二的手中。
他偷偷摸摸的藏好,轉頭一看,人已經下了一樓。
李慕歌這次出來,就是準備來調查這些江湖人的,因着前幾天雪太大,乍暖還寒,這些江湖人沒來及對臨王府動手,卻先找上了一些平民百姓。
偷,搶,吃霸王餐,行徑惡劣到讓人發指。
大理寺的人應該也快來了,她出去迎接迎接應該還是可行的,一些被提醒的客人也和她一起出了門口,可她沒想到的是,還有一批人被攔在了裏面。
店内傳來一聲劇烈的哐當聲,她下意識的扭頭去看。
原本坐在桌邊的一個男人掀翻了桌子,攔住了一個坐着輪椅的人,粗聲粗氣的怒罵道:“你個死瘸子,是沒看見這裏有人嗎,老子的腳差點兒都給你碾碎了。”
輪椅上的人也被這變故驚住了,怔愣了許久,溫潤道:“這,真是不好意思,我是真的沒看見,還請這位兄台,不要同我計較……對了,不然,我替兄台請個大夫?”
男人臉上有一道蜈蚣一樣的疤痕,猙獰的在臉上蠕動,目光駭人:“請大夫,你這瘸子,找死不成?”
輪椅上青年的聲音有些熟悉。
李慕歌憶起,自己見過坐輪椅的,就隻有兩個人,三皇子腿受了傷,才坐了輪椅,而另一個,則是秦府的四公子,身體弱到連走路都困難。
她想着,雪地裏的官差近了,可那武林人士卻舉着巴掌對着青年扇了下去。
習武之人力道極大,這一巴掌下去,青年指不定要去掉半條命。
李慕歌連思想都來不及,藏于袖中的短刃脫手而出,直接穿透了男人的手掌。
哀嚎聲驟然響起,一滴血落在了秦南星的臉上。
随後他感覺到輪椅震動,有人将他推遠了一點兒,然後一隻拿着手絹的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擦擦?”
頭頂響起一個聲音,秦南星擡頭一看,不确定的眯起了眼睛:“你是……穆鶴?”
李慕歌頓時露出比他更詫異的表情:“你認識我?”
秦南星接過手絹,絹上帶着點兒筆墨的香味,他搖頭道:“當日在大理寺,我遠遠的見過你一面,聽長鴛說起過,你是穆國公的孫子。”
隻不過這個孫子前十幾年都沒有人知道。
突如其來冒出來的身份,讓人驚訝又懷疑。
李慕歌哂笑道:“我啊,以前都在流浪,最近才被撿回去的。”
“難怪。”秦南星垂着頭擦拭臉上的血迹。
他向來讨厭血腥味。
整個酒樓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隻剩下店小二和掌櫃的躲在櫃台後面哆哆嗦嗦的看着,和那群江湖人對上的,是店小二的“熟人”。
他親眼看見那些江湖人抽出了刀子,似乎要對“熟人”動手,那一瞬間,此生最大的善心控制了他,拿出身上的“小費”——一兩銀子,使出平生的力氣沖着“熟人”砸了過去,然後站起來大吼:“快跑!”
氣鎮山河,生生壓下了被穿透手骨的江湖人的叫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過來,像是刀子一樣紮在了店小二的身上,穿破了他的鼓掌的皮囊,那些勇氣嗖嗖嗖的全部都漏了出去。
店小二蹭的一下就躲了回去。
“先宰了這兩個小子,再去收拾那個。”被穿透手掌的男人啞聲說到,巨大的疼痛幾乎讓他暈了過去,可恨意又支撐他一直清醒。
李慕歌唇邊笑意抹平,問:“你們幾人,就是黃氏五兄弟吧?”
黃氏五兄弟,在江湖也頗有名氣,也接了這次刺殺臨王的榜單。
“小子,看來你認識我們?”說話的是個侏儒,身高和十歲孩童差不多,卻是這幾人的領頭羊,他抽出短刀道:“既然知道我們五兄弟,那就識相點,你看看,你自己的命,值多少銀子?”
說來也是倒黴,他們接了任務,可臨王的影兒都沒見着,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雪就讓他們不得不去做衣服,可來時路上,他們遇到了一個資深扒手,将兄弟幾人的錢偷得隻餘了不過幾兩。
這衣服錢,他們付不起,也不想付。
可那老太婆死活不讓他們走,他們就殺了她,連帶着她一直哭喊的孫女,和隔壁那個糕點店裏,想要沖過來幫忙的老頭。
三條人命,對于他們來說不是什麽大事。
李慕歌卻不能安心。
她忽然記起,今日臨時興起,想去稱糕點,卻見着以前總數落自己不能慣壞孩子的老頭被人擡了出來。
屍體上已經有了屍斑,死了有好幾天的,是被人摁着腦袋撞死的。
聽人說,前幾天,有幾個江湖人士來過來。
都怪她偷了懶,趁着大雪,沒能及時調查,若是那一天,她及時趕到,老頭是不是就不會死?
眼底閃過一道紅芒,李慕歌慢吞吞的拿出了随身佩戴的長劍,語氣帶着點讓人不寒而栗的笑意:“要是能奉上你們的項上人頭,我倒是可以考慮給你們一些錢帛。”
這話徹底激怒了黃氏五兄弟。
五個人,包括受傷的黃五,都舉刀砍來,兄弟五人多年配合默契,将李慕歌圍住,他們借此甚至困住過不少頂尖高手,将其斬殺。
可李慕歌的速度極快,如影子一般飄忽不定,她出劍的速度看似慢,可每出一劍,必定緻命。
第一招,她挑斷了一人的手筋。
第二招,她穿透了一人的肩膀。
第三招,她砍斷了一人的手。
餘下兩招她未使劍,隻用了劍鞘,就讓剩下兩人倒在地上哀嚎不已。
這斷胳膊斷腿的時候,原本在原處的官差也趕到了,他們及時沖了進來,大喊:“大理寺抓人,閑雜人等退散。”
屋子裏已經沒了什麽閑雜人等,可官差看了看地上哀嚎的人,和拿着劍擦拭的李慕歌,有點兒分不清,到底該将誰抓回去了。
李慕歌慢吞吞的踱步到了五人面前,問道:“我想問問,三日前,那個老頭,是誰殺的?”
哪個老頭?
黃氏五兄弟的眼中都露出點疑惑,他們殺的人太多了,已經記不清楚了,好一會兒才恍然回神對方說的是誰。
其中一個瘦高的人狠厲道:“人是我殺的,你要報仇,就沖我來,放了我的兄弟們。”
“你,殺的?”李慕歌目光在他的臉上打量了一會兒,确定他沒有說謊,才走了過去,一腳踩在他的臉上。
居高臨下,猶如俯視蝼蟻。
官差弄清楚了局勢,大喊道:“诶,那邊的,這些人犯了命案,也要朝廷來解決,不能殺人。”
“我當然知道。”李慕歌手指從腰間的勾出一塊令牌,令牌晃晃悠悠的吊在手指上,她說,“打一頓,不死人,不爲過吧?”
令牌上隻寫了一個字——穆,底下刻着白虎,是大理寺少卿的專用令牌。
這是李慕歌從穆長鴛那裏借來的。
方便行事。
官差認得令牌,隻得恭敬退下,隻希望這位戴着面具,連臉都看不見的公子别把人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