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今晚上卻有些不一樣。
福壽宮中燈火通明,偏殿寝宮的門口并排了兩列太醫,顫顫巍巍的站在門口,不下數十人。
火舌的影子在牆壁上猙獰的張牙舞爪,寝宮内卻傳來細微的聲音。
“小長公主這是怎麽了?”
“啓禀太後娘娘……這,這,臣才疏學淺,隻能看出來,小長公主這是發了高熱,不是中了毒,隻是這一直喚不醒,怕是被夢魇纏住了。”
門口的太醫這都輪流檢查了一遍,大家得出的結論都差不了多少,隻是這人一直喊不醒,才是真叫人着急。
太醫地位不高,雖然這位太後娘娘是出了名的和善,卻也是戰戰兢兢的道:“要不,臣開個方子,小長公主喝了,發了汗,再好好的休息一晚上,應該就能醒過來了。”
“下去吧。”守在床邊的太後大發慈悲的揮揮手,算是放過了他。
太醫抹了一把冷汗,雙手擡起迅速的往後急退了出去,整個寝宮的門都合上了,外面那些太醫也被打發了出去,原本一直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豁然睜開了眼睛,坐了起來。
“太後娘娘,臣身份卑微……”她略微是頭痛而隐晦的提醒着對方,“恐擔不起這名頭。”
太後拄着拐杖戳着地上,回避不答,反而是道:“你可知道,我爲何要說你是小長公主?”
李慕歌當然不知道,不說她是個穿越的,對京中秘辛一點兒都不了解,就連這殼子原本的身份,和京中也相差了十萬八千裏。
太後也并未讓她回答,隻是面露回憶之色,道:“我是先帝的第三任皇後,前兩任分别都留下了嫡子,而我,卻隻生了兩個孩子,華清長公主,而另一個孩子,才出生便夭折了。”
小長公主便是由此得來。
“我初看你,便覺得和那孩子像,如今也算是有緣。”說完,太後懷戀的神情被盡數收斂,這位睿智的老人爽朗道:“你也莫覺得這是個好差事,我估計認你爲小長公主,全然是爲了給華……銜兒擋着,隻有這小長公主的身份,皇帝才說不了什麽。”
小長公主是太後和先帝心頭的一道疤,如今的皇帝自然不會去觸黴頭,反而會畢恭畢敬的将冊封聖旨給送過來。
其中緣由一聽便明白,李慕歌倒是接受良好,聽着有腳步走近,便往床上一躺,繼續裝病。
她是得了風寒,從太醫開的藥包之中挑挑揀揀了幾味藥材,才能不引人注目的替千銜熬藥。
可縱然這樣,有心人懷疑的目光還是落到了她的腦袋上。
二皇子府。
啪的一聲,破碎的杯子在地上滾了幾圈,一直到了侍衛的膝蓋邊兒上,頭頂才傳來陰沉的聲音:“你是說,進宮去了?”
“太後娘娘認了個女子當做幹女兒,皇上親自拟旨送到了福壽宮,封号惠和,聽聞宮中的人都叫……小長公主。”仆從顯然早已習慣對方的喜怒無常,依舊面不改色的彙報着,“那位小長公主,是昨日傍晚匆忙進的宮,說是偶感風寒,昏迷不醒,可趙侍郎卻說,這位小長公主進宮之前都還生龍活虎的,還将那搜查的士……恐吓了一番。”
一個好端端的人自然不會說暈倒就暈倒,可裝的就不一定了,慕容泠大概知道那刺殺自己的人是帶着什麽樣的目的,卻并不知道對方的身份。
或許,和那位小長公主有關。
畢竟這太巧了。
什麽風寒,他半分都不信。
外面日頭正好,二皇子眯着眼睛看了一會兒陽光,低聲吩咐:“去,讓杜太醫,多給這位小長公主開一味藥。”
“是。”
外頭都傳聞慕容泠被刺客刺殺,受了重傷,命懸一線,慕容泠此時此刻縱然想親自去福壽宮探個究竟,也按捺了下來。
隻可惜,他這算盤打得是好,卻不想在經過二次分藥的時候,一直随侍的刀疤便将一味辛夷單獨挑了出來。
“這麻黃都給了夫人,姑娘用這味辛夷倒是沒什麽,左右最近姑娘有些鼻塞,用這個正好。”刀疤活像是占了點兒小便宜,藥材一攏,歸爲兩份,一份是千銜的,一份是李慕歌。
李慕歌喝了幾碗中藥,渾身上下都是那個味兒,登時後悔道:“若是這個辦法付出的代價是一直喝藥,我倒是甯願當時拼一把也要将她帶出城去。”
這千銜喝藥便算了,她這好好的一個人沒事兒喝藥這不純屬找罪受嗎?
“這也是爲了避免發現端倪。”刀疤不甚走心的安慰她,從兜裏掏出一個小袋子放在桌子上,“我這裏還有些蜜餞,姑娘可以用這個甜嘴。”
李慕歌滿嘴的苦澀揮之不去,便迫不及待的将紙袋子扒拉開,捏了一顆扔進嘴裏,眼睛一亮:“桂花金絲小棗……你去阿瀾那裏了?”
刀疤背影一僵,想着趕緊離開,結果又聽見李慕歌碎碎念道:“你這是同阿瀾見面了,還是……不對,你這是去偷的?”
刀疤彼時很想做個聖賢書生,兩耳不聞窗外事,隻是李慕歌這人,洞察人心的能力和推測的本領實在讓人心驚膽戰,他這就掏出了包順手從福澤宮裏帶出來的蜜餞,不過片刻的功夫,這老底都被翻出來了。
再不想待在這個地方,結果這才走沒兩步,李慕歌的話又硬生生讓他頓住了腳步。
“阿瀾親自做的小棗子,味道還是這般,我倒是可以借此機會,去她宮中多蹭點兒。”她扣了扣桌子,嘴角帶着一抹痞笑。
刀疤回頭緊盯着那包棗子:“姑娘是說,這是……那位親手做的?”
“怎麽?”李慕歌一把摁住那包小蜜餞,“舍不得了?”
何止是舍不得,刀疤此刻一整顆心都在滴血,恨不得現在就搶回來,可他把柄還在對方手裏捏着,那似笑非笑的目光,他一件,便怵得慌。
“姑娘好生吃。”他咬牙切齒的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不甘心的看了一眼,眼不見心不煩,負氣走了。
背後,李慕歌輕笑了一聲,手在碗上敲了敲,将剩下的藥都倒在了盆景裏面。
宮中的盆景向來是個大開銷,這種東西的根系裏面,吃了太多的毒藥,藏了太多見不得的人的東西,死得極快,不過許多都是這樣,便不顯得突兀了。
元宵過後,再沒了休息,朝堂上沉寂的那些老狐狸們也開始活躍了起來,二皇子一黨的人雖說比從前乖覺了不少,學會了夾着尾巴做人,卻也在朝堂上鬧出了不少風風雨雨。
其中一事,便是吏部尚書被監察使彈劾,到頭來卻是監察使監察不力,丢了烏紗帽,打了十闆子,卷着鋪蓋滾蛋了。
小長公主這件事人人都有所耳聞,卻都還是在私底下的,沒人敢傳出去。
太後的貼身大宮女紅袖是個不得了的人才,說事情像是在講段子,比那說書先生還要精彩,李慕歌一時聽得入了迷,轎辇到了福澤宮的時候,面前有個人都還沒反應過來。
“殿下,殿下,這可是要直接進去?”紅袖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規規矩矩的站回了李慕歌的身後。
李慕歌回神,再一看那跪着的人,登時就樂了,這可不就是那個攪盡心機也要算計她的令妃嗎?
令妃慘白着一張臉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在外面喊道:“姐姐,妹妹知道您氣我,隻是那東西,是皇上贈與妹妹的,妹妹實在沒辦法忍痛割愛啊。”
聲音一波三轉,令妃就像是風中堅韌的小白花兒,可憐兮兮的,李慕歌啧啧兩聲,溜達到對方的面前,親子推開了福澤宮的大門。
“你們主子呢?”
宮人一見是她,立刻恭敬的道:“娘娘正在念經,小長公主請。”
而另一個宮人卻無奈的沖着令妃道:“娘娘,我們家貴妃娘娘說了,她無心計較這些,天寒地凍的,娘娘還是快些回去吧。”
李慕歌聞言,跟上宮人的步子一停,轉身蹲在了令妃的面前。
李慕歌:“令妃娘娘,不知道可還記得我?”
令妃牙梆子一緊,也不知道是用了多大的力氣才克制住心頭的憤恨,面上卻依舊柔柔弱弱的道:“參見,小長公主殿下。”
皇上親封,地位崇高,又得太後青眼,而令妃,不過一介妃嫔,如今兩人的地位,完全反轉了過來。
李慕歌當然不是想借着身份給她一個下馬威,好報當日之仇,她眼神似笑非笑的掠過那微微凸起的肚子,輕聲道:“令妃娘娘,這懷了孩子,可别亂跑,這要是出了事兒,豈不就賴在了别人的頭上?”
對方假惺惺的在這裏哭喪,臉上就差沒明晃晃的寫着“碰瓷”兩個字兒了。
“我這都過來了,娘娘爲了自己這膝蓋,還是回去吧。”她裝模作樣的勸道。
令妃眼神一暗,咬緊牙關,垂在身側手都忍不住捏緊成了拳頭。
又是這個女人,壞她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