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元宵,宵禁的時間比往常延遲了兩個時辰,街道上挂上了紅彤彤的花燈,燈籠,一片萬家燈火通明,絲毫不見得一點兒昏暗。
所幸的是,李慕歌吩咐下去,借着“元宵團員”的借口,早早的便打了烊,一陣車轱辘的聲音漸行漸近。
店内沒有外人,李慕歌背着千銜下了一口,正走到偏門,正大門就傳來一陣急促緊張的哐哐砸門的聲音。
“開門,裏面有沒有人,趕緊開門。”
李慕歌當機立斷的将人放下來,将人推給刀疤:“你們帶着人先走,我去開門。”
一邊說着她一邊沖門外道:“來了來了,這誰啊,沒看見都打烊了嗎?”
嘴裏面喋喋不休的抱怨着,大門被她順勢打開,身穿輕甲的官差一手放在腰間的刀柄上,一邊不耐煩的道:“磨蹭什麽呢,有人舉報,說你們這裏私藏逃犯,我們奉命搜查,快些讓開。”
元宵都還出幺蛾子,官差滿臉的晦氣,作勢就要推開李慕歌,她退後兩步利落避開,做了個請的字姿勢,一群人就迫不及待的沖了進去。
南越的律法少有瑕疵,至少從來沒有提到過是官差搜查損毀了東西會怎麽樣。
不過這些老油條們也是看人來了,權勢之家便小心翼翼,商人民宅便随意至極,是以也少有人趕去做什麽,被打碎了東西的,大都是門不啃聲,打碎了牙往肚子裏吞。
商人輕賤,這些人也不曾把多寶樓放在眼中,不過一刻鍾的功夫,李慕歌就聽到三個花瓶應聲而碎。
“怎麽沒有人?”領頭的百夫長一臉晦氣,一腳又踹翻了椅子,椅子飛了出去,又撞碎了一個人高的花瓶。
李慕歌的眉頭動了動,問:“你們可查完了?”
“找到沒有?”百夫長左右看看,全都在搖頭,隻好道,“算了,看來又是個錯的,走吧。”
“等等。”李慕歌不急不緩的端了把椅子,在大門口坐着,随身攜帶的長劍立在身前,“你們既然查完了,又沒找到人,我們就來算算賬吧,對了,看你們這個樣子,是哪個軍營裏面的?”
上萬的兵力,自然不可能單隻是衙門裏面的人。
百夫長面色一變,刷的一聲抽出牛尾刀:“阻攔辦案,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真是好大的口氣。”李慕歌捏着一枚銅闆,飛彈出去,百夫長膝蓋一抖,咚的一聲跪砸在地上,她冷聲說,“查之前打聽打聽清楚,這珠寶樓是誰的地方,本官不才,隻是個區區大理寺司直,官職雖然是小了些,可也不是你,一個小小的士兵,能夠指着冒犯的。”
京中兵力多有不一樣的地方,軍營之中的輕甲也都稍微有些差異,李慕歌一看,譬如說這百夫長身上穿的,在肩膀處就有一道火一樣的雲紋。
這種雲紋很小,卻足以區分出對方來自哪個軍營——秦家。
“秦家軍營之中的人?可真是巧了,本官今日正要去見太後娘娘,聽聞秦家是外戚,想來本官倒是要好好同太後娘娘提一提這件事了。”
那百夫長臉色驟然變得難看不已,額頭上已經冒出了冷汗,僵持了許久,他方才往地上一跪,哆嗦道:“小人有眼不識泰山,方才得罪了大人,還請大人……大人不記小人過了。”
“那可巧了,我這人心眼最是小。”李慕歌心裏面吹着小曲兒,指着那些破碎的花瓶算了個明明白白的賬,“你方才打碎的那個,是官窯之中出的釉裏紅瓷,乃是翰林院大學士蕭子樂先生在開業的時候送的,這價錢,少有也得一二百兩銀子,還有上面那個,官窯青瓷,鈞瓷, 都是一對兒一對兒的,本官也不爲難你們,五百兩銀子,拿得出來就拿,拿不出來,留了名字,正巧我去找你們秦将軍要。”
店内的東西都是出了名的貴重,繞是那些官太太們進來,也不敢随意觸碰,這些人膽子倒是大。
真當是不知豺狼虎豹的模樣,便生不起懼怕之心。
她倒是覺得,自己已經算是良心了,就這些人打碎的,可不止五百兩銀子。
可這些人都是駐紮在京城外面,既沒有戰利品可以謀私,也沒有死人錢可發,就靠着點兒軍饷湊活着過日子,雖然算不上貧窮,可五百兩銀子,對他們來說,不亞于天文數字。
那百夫長臉都青了,牙關緊咬求饒:“大人,求大人……”
“你叫什麽名字?”李慕歌揮手打斷了對方的話。
“蔣,蔣……”對方眼神閃爍,并不想将名字告訴李慕歌。
他可以在名字上作假,到時候對方便無處找人,可李慕歌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笑非笑的道:“你倒是可以說個假名字給我,隻是你肩上的這雲紋做不得假,你這張臉做不得假,屆時我隻用将你這張臉畫下來,到時候,你們将軍去找人,可就不隻是這五百兩銀子的事情了,對了,還有你身後之人……看你帶隊,應該都是在你手下做事吧?”
百夫長對上李慕歌那一雙眼睛,冷不丁打了一個激靈,天靈蓋一陣發涼,一時間,什麽異心也沒有了,畢恭畢敬的交代了自己的名字——劉郭飛。
一個微不足道的名字。
李慕歌手一搭,聽見車轱辘由遠及近的聲音,一輛寬敞豪華的馬車停在了珠寶樓的大門前,下來個穿着暗紅色羅裙的女子。
“李姑娘,該走了,您可别讓太後娘娘等急了。”紅袖在一邊催促。
她的聲音很溫潤,卻帶着幾分着急,李慕歌斂眸,心知千銜傷勢過重不能再拖,一邊應着來了,一邊卻面色如常的吩咐藏在櫃台後探頭探腦的掌櫃的:“将這裏收拾了。”
“是。”掌櫃的顫顫巍巍的應了一聲。
李慕歌提步往外走,目光同對方交彙,正上了馬車,車轱辘還沒駛出去兩步,就聽到一陣馬蹄。
馬蹄聲很緊急,擦着馬車過去,将小窗戶的簾子都給掀翻了,李慕歌看見個有熟悉又陌生的側臉。
那馬上的人忽然一掉頭,沖着他們喊道:“停下,檢查!”
旋即馬車外傳來幾人的對話。
“人可找到了?”
“大人,這珠寶樓沒有。”
“那馬車呢?”
“禀大人,那馬車,沒有。”回答的是那百夫長,對方似乎很猶豫,又忍不住解釋,“大人,這,這是宮中太後娘娘的車辇。”
“太後娘娘的車辇?”那人拔高了聲音,“本官怎麽就不知道這是太後娘娘的車辇,難不成裏面坐的是太後娘娘?”
這當然不可能。
那人騎着馬兒踱步到馬車旁邊,劍柄直接擦着紅袖的臉,從簾子的縫隙,伸進了馬車裏面。
“裏面的人,出來,竟敢冒充太後娘娘的車辇,我看你真的是活得不耐煩了。”
“咳咳。”
馬車之中傳來一陣咳嗽聲,一隻蒼白的手撩開了簾子,女孩兒倚在車門上,手指在劍柄上輕輕一彈,将之彈開。
“趙侍郎,這到底是誰活得不耐煩了還不一定呢,太後娘娘的貼身大宮女你敢随便恐吓,車辇你敢随便阻攔,我這芝麻官你也敢随便嘲諷,不錯,不錯……”李慕歌總算是想起來這人是誰了。
二皇子的走狗,吏部尚書之子趙寒林,官場上就不少調戲她,因爲二皇子的沉寂,他也随着瘟了一段時間,沒想到這會兒春天要到了,他也跟着冒了頭。
“是你。”趙寒林擰着眉,腦袋往車廂裏看了一眼,寬敞的地方一目了然,沒有其他人,可有一個箱子,“現在全程追捕逃犯,就算這真的是太後娘娘的車辇,我們也要上去搜查。”
“這倒也不是不行。”李慕歌道,跳下馬車,“上去的時候記得脫鞋子。”
趙寒林怒斥:“你這是妨礙公務。”
李慕歌繞有所思的點點頭,沖着紅袖道:“紅袖,看來不能妨礙公務,這樣吧,回去的時候,太後娘娘要是要做車辇了,就這樣。”
紅袖抿唇溫聲道:“是。”可她又不免擔心,湊近了李慕歌低聲說,“姑娘,我們家小主人……”
“她沒事。”李慕歌壓低了聲音,見趙寒林一臉憋屈的脫了鞋子,上去直奔那箱子。
紅袖當即一顆心都提了起來:“姑娘。”
李慕歌扯了扯她的袖子,紅袖即可安靜了下來,可目光還是不由自主的跟着對方的動作而緊張不已。
這馬車裏面雖然有暗格和箱子,可除了這個箱子,再也藏不下其他的人了,雖然李慕歌叫她不要擔心,可她實在不能想象,千銜除了藏在這個地方,還能在哪兒。
咔哒,箱子開了,趙寒林一把掀開,紅袖緊張得近乎不能呼吸。
不過趙寒林并沒有多餘的動作,看了兩眼,就赤着腳跳下了馬車,略顯狼狽的穿着鞋子。
李慕歌問:“趙大人,我們現在能走了嗎?”
趙寒林冷臉揮揮手,并不怎麽願意同她講話。